萧玄一惊,身形一闪人便已经进了府门,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冷声唤道:“冷琳琅……”
抬眼望去,一身雪白衣裙的女子骑在马背之上,素白的手轻轻握住马缰,衣摆处的半幅画竹悄悄露出几棵枝叶,乌发轻扬,清雅纯美,分外惑人。
她唇角敛着贯有的半抹轻笑,就这般坐在马背之上看着自己,清晨的阳光在女子身后铺了一地,衬的女子犹如九天仙女般清丽纯雅。
看着这般清雅似水的女子,萧玄后面的话突然就再也说不出来了,顿了片刻,那红色衣袍轻轻一摆,人便已经去的远了。
只有清晨寂静的空气里留下他低沉悠扬的话语:“有劳你再来为青青看看。”
琳琅在马上坐了片刻,唇角慢慢扬起来,冬日的早晨里天空没有半丝云霞,只远天便晕着淡淡的青白色,不知是孤云飘散,还是阳光炙散了远处的水雾。
司舞司琴二人看着琳琅淡雅的笑颜,只觉心里微微疼起来,萧玄刚刚的那一声冷喝,即便是只叫了自家主子的名字,那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萧玄是在怀疑自家主子不愿进宫,便利用昨日为青青施针之故对青青做了手脚。这般明显的怀疑之色,自己都看出来了,自家主子那班玲玲心思又怎会不懂?
听风看着那居高临下的白衣女子,眼神微微一闪便低下头去,主子请琳琅姑娘为青青姑娘诊脉,那自己定是要将这琳琅姑娘带过去的。
这般早晨还是有些冷的,琳琅轻轻一笑,呢喃道:“又发病了?呵!”
轻轻的尾音落下时,马背之上的女子早已跃进了府门,雪白的裙摆在众人眼前一闪便去的远了,只留下女子身上淡淡的女儿香。
琳琅刚进轻语院青青的闺房之中时,便听见青青虚弱无力的声音带着女子的娇柔轻轻响起:“玄,不必忧心,琳琅姐姐的医术卓绝,我不会有事的。”
见琳琅进来,萧玄拍了拍靠在自己怀中的青青的肩膀柔声道:“冷姑娘来了,你先躺下,请她先为你诊脉。” 说罢,扶了青青躺下便立于床边望向琳琅。
琳琅一声轻笑,半讽道:“打搅了二位温存,万分抱歉!”
萧玄抿了抿唇,俊朗的面容之上便显现出一丝冷厉来,却只是看了琳琅一眼,并不说话。
倒是青青,一双眼直直的看向琳琅,唇边是温婉轻柔的笑意:“叫琳琅姐姐笑话了!” 她的声音里三分平静,三分柔弱,三分娇羞,一分调皮,却让琳琅心里慢慢的痛起来。
闭了闭眼,不再多思,琳琅在床边小圆凳之上坐下,伸出微凉的手搭上了青青的雪脘。
片刻之后,琳琅收回手看了站在床边的萧玄一眼,萧玄唇角轻轻一抿,转身便要出去。琳琅一笑,懒懒道:“你倒是君子,只是今日不用为她行针,你也不必出去了。”
萧玄一愣,不解道:“不用施针?之前不都是施以银针之术么,今日怎的又不必行针了,休要骗了我们才好!”
琳琅一声冷笑道:“骗你?哼,青青姑娘这症状,非是什么发病,不过昨日用了寒性饭食,方才引起的腹痛,这般小症,也用我来施针?”
说完犹自不解气,冷哼一声接着道:“再言,你当真以为青青姑娘一介弱女,能经得起我日日为她施针?”
萧玄一噎,他方才听课青青发病,只道是冷琳琅昨日来为青青施针时动了手脚,却如今,只是这般原因?
看着琳琅气的微红的脸,萧玄一呆,不知如何是好,琳琅这女子一向大大咧咧,不会计较什么,但虽是如此,自己这般误会于人家,真是……
躺在床上的青青见这般情形,轻轻一叹,挣扎着坐起来拉住立在床边的琳琅的袖角,双眼含着微微的歉意:“琳琅姐姐,是我那女婢传话不清,姐姐莫要生气!她也只是见我突然腹痛,未明因果,错当我发了病,姐姐莫怪!”
青青一副泪眼朦胧模样望着琳琅,倒让琳琅有些不适,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在自己面前道歉求原谅,非但未让她觉得舒服分毫,偏还让她生出半分厌烦之感。
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袖子,琳琅站起来微微一笑:“青青姑娘言重了,我只是与萧玄开个玩笑,姑娘怎的就当了真呢?”
说罢,转身写了药方扔到萧玄怀里,轻声笑道:“看来今日也是入不了宫的了,我回去再睡一会儿,起的这般早,当真叫我这把老骨头受不了!”
语毕,再不看身后笑的尴尴尬尬,委委屈屈的青青,也不看望着自己眼中明明灭灭闪烁着某些情绪的萧玄,转身轻撩衣袍出去了。
她白衣黑发,云袖低垂,单薄的背影不论何时都是挺得笔直,一步一步恍若能生出朵朵青莲一般,头也不回的出了那温暖却寒凉的房间。
仰头看看远天边刺目的晨光,琳琅唇角轻轻勾起,素白的手微微扬起,眯了眼透过指缝去看漫天的湛蓝,这蓝色深邃纯净,却也莫名沉闷压抑。
春华院中,琳琅坐在自己卧房中圆桌的旁边,莹白的食指微微弯曲,一下一下敲在桌面上发出‘哒,哒,哒’的脆响,让整个屋子的气氛一点点沉下来。
半晌,司舞看着自家主子默默沉思的神色沉声问道:“主子,何事烦忧?” 沉吟片刻接着问道:“可是今日之事有和不对之处?”
琳琅默然不语,只是敲在桌面的食指不觉的加快了许多。
倏而,指下一停,琳琅转过头来看向司舞:“今日之事颇为蹊跷,尹青青多年病根,怎会不知何物可食,何物不可食?偏却昨夜吃了不该吃的,又在今晨腹痛,有些不对。”
沉吟半晌,莹白修长的食指又不自觉的在桌上敲了起来,司琴轻轻一叹,伸手握住琳琅置于桌上的柔夷:“主子,你这习惯得改,你看,指尖都红了,我会心疼的!”
琳琅轻轻一笑,拍了拍司琴的手,看向司舞:“司舞,你想办法探一探自昨日萧玄从我们这里离开之后,可有什么其他事情发生过,尤其尹青青那边,或有什么蛛丝马迹。”
司舞点点头起身出去了,杏黄色的裙衫在阳光的映衬下,像是一朵在这寒冬里开的热烈的黄色杜鹃,不应时节,却娇艳欲滴。
望着司舞的背影一点点去的远了,琳琅轻轻打了个呵欠,眯眼看了看司琴,唇角微勾:“司琴,你家主子我要睡个回笼觉了,这寒冬天冷,不若你为我暖暖被窝,也免得我一人孤苦寂寞了。”
司琴一呆,随机双手护胸,谨慎的瞪着琳琅,敏捷的自凳子上一跃而起,水绿色裙摆一闪,司琴那妮子便已经奔出了门外。
琳琅目瞪口呆的看着司琴一溜烟便消失不见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就说一起睡个觉,暖个床嘛,那丫头怎么吓成那样子,真是……
摇摇头自去床上躺下了,却是久久的睡不着。窗外的阳光透过繁复的窗花一点点撒进来,软软的印在屋里,静谧美好。
终归是不习惯起的太早没有睡够,想着近日的事情,想着之前的一切,或喜或悲,或远或近,纷繁杂乱,琳琅终是慢慢睡了去。
再醒来时已是午后了,冬日里这般寒凉的天气里,她却是几乎出了满头的大汉,拥着锦被在床上坐了半晌,琳琅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下床去倒了杯水喝。
她又梦见了当年莫家灭门之时的惨状,梦见江蓠染了满身的鲜血看着她要她报仇,她很想告诉江蓠,那个她最放心不下的孩子,他还活着。
可是,她用了好大力气说了无数遍,她向江蓠一遍遍的说那个男子,说他修长带着薄茧的手如同小时候一般温柔,说他挺拔的身姿像是一颗古松,终于长成了江蓠希望看到的模样。
她说了好多好多,可是她没有看到江蓠满足的笑脸,江蓠一脸血污,乌黑的发丝掩住了口鼻,一双眼眸清亮哀绝,一遍遍跟她说着要她去报仇。
她几乎要疯掉了,一波一波的疲惫与伤痛几乎淹没了她,可是,一想起那晚浮在空气中沉闷的血腥味,琳琅的心便忍不住抽搐的痛起来,似是被人握住了心脏肆意揉搓一般痛苦万分。
轻轻行至床边,琳琅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气,默道:“江蓠,母亲啊,别急,我会想办法报仇,我会的!”
司舞进来时,正见琳琅一身单薄的中衣立于窗前,冬日的寒风扬起她乌黑的墨发,更显得她萧索单薄,惹人怜惜。
急忙拿了外衣为琳琅披上,司舞嗔道:“主子,这大冷天的,你怎的就这样立在窗前,连外衣也不穿,若是受了寒,遭罪的还不是你么,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琳琅闻言轻轻笑起来,一边穿上司舞拿来的外衣,一边道:“好啦,我知道错了,你怎的跟小师父一般唠叨,看你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司舞脸一红,却是不管琳琅的调侃:“我看呐,就只有云夜小师父能管的住你,待我哪日传信回墨云宗向云夜小师父告你一状,你才能安生些!”
琳琅嘴角一抽,拉住司舞的手,娇声道:“哎呀,好司舞,我错了,你别。”
见司舞黑着脸不理她,琳琅眼珠子一转,岔开了话题:“对了司舞,早上让你查得司琴如何了?”
司舞一叹,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昨日尹妃派了身边的女官为青青姑娘送来了几只珠钗,在轻语院呆了半个时辰方才离去。”
沉默半晌,琳琅转身远远看了那片修竹一眼,唇角缓缓勾起:“倒是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