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第二日起来还不算太晚,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至少还未到午时不是?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捋了捋昨晚的事情,突然想起今日是要出府的。
正巧司舞端了洗脸水进来放到盆架上,转过头来笑道:“我估摸着主子该是醒了的,果真如此。”
琳琅兴致勃勃的爬起来,简单梳洗一翻,换上司舞为她挑的雪白衣裙,在镜子前美美将自己欣赏了一翻,才心满意足的让司舞拿上萧玄早上着人送来的银钱出了府去。
找了个临街的小摊子吃了点东西,三个少女满脸的明媚笑容开始了自己的帝京首次逛街之旅。
她们三人其实鲜有上街,她们几人在山上长大,下山这半年来也多在庭院之中未有真正的好好逛过。尤其琳琅,对这世上的一切都还充满着好奇心。
看着街边的糖人,琳琅只觉十分有趣,一人一个吃的十分开心。
三人在午后的临城街道上左左右右的乱晃,一会儿进个成衣店,一会儿进个胭脂水粉铺子,总之看的不亦乐乎。
走着走着,便见前方紧紧密密的围着一堆人,几丈宽的帝京大道也被挡去了大半,不仅如此,那些人还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什么。
那热闹景象引得琳琅一呆,随即嘿嘿笑着拨开人群挤进去,以为又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引得大家围观。
挤进人群里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乞儿躺在地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几乎遮不住他单薄瘦弱的身体。
嘴唇是淡淡的青紫色,面容更是灰白的如同撒了一层面粉一般颓败无力,一个更小的孩子跪在少年的身旁抽抽搭搭的低泣。
悲苦无力的声音如同迷了归途的小兽一般哀凉绝望,一下一下击在人们心上,无端的也让人心情一点点的沉下去。
他们身后,是一家名为百济堂的药房。从那小男孩断断续续的话里,琳琅大约知道,那个现在躺在地上的少年乞儿因着冬日里受了寒高热不退,才让那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来了这百济堂抓了药。
谁知两副药下去丝毫不见好转,且有愈来愈重的趋势。小孩急坏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半背半拖着那个早已昏迷了的少年来到百济堂求诊。
本以为百济堂的大夫定能救下自己的哥哥,可那大夫开口就是十两白银。他们本就没有多少钱,抓两副药已是极致,哪里还有半文钱来付药费。
几番僵持之下,两个乞儿便被百济堂的伙计丢了出来。
围观的人义愤填膺道:“十两白银平常人家可过半年无虞,这百济堂根本就是狮子大张口!还将这可怜的少年这般丢出来,这不是要人家的命么?”
琳琅听着周遭围观人群的指责,沉默半晌,深刻思考了一下自己在萧府索要的诊金是否也是狮子大开口?
再去看那昏迷着的乞儿时,却只见那少年微微打着哆嗦,一张薄唇似是开合着在说什么,却是半句也听不清。
琳琅正在思考要不要帮那小乞儿一把,便见百济堂的掌柜匆匆从药铺内跑出来。
那掌柜绿豆小眼,厚唇塌鼻,一副小人模样。当然,那‘小人模样’不过是琳琅看着掌柜的面容自己在心里加的。
却说那掌柜奔出门外便狠狠瞪了门外立在乞儿身旁的几个伙计一眼,大约是怪他们办事不利。
围观的人群见百济堂掌柜出来,多义正言辞的指责百济堂毫无医者之德,草菅人命云云。
那掌柜见群情激奋,赶忙对着大家作揖陪笑道:“众位莫恼,我百济堂乃百年老业,向来童叟无欺,造福一方百姓。”
稍稍一顿,掌柜接着道:“但我店开店之时起便有训示,无钱不医。各位也都知道,这是本店开店之主的示下,我也爱莫能助。”
看了看躺在地上生死罔知少年乞儿,那掌柜悲叹一声道:“况且,先前若真是我百济堂救治不力,我百济堂定当全力助他,可这乞儿从未在我百济堂买过药,却偏要诬赖我百济堂医术不精,害人性命。”
诚诚恳恳,悲悲戚戚的抹了一把山羊胡,那掌柜接着道:“我见他们可怜,只是将他们赶将出来未有送官,却不想,他们小小年纪竟如此……”
“哎!” 这是最后,掌柜以一声闻者悲伤,听者落泪的长叹结束了他对自己的歌颂和对两个小乞儿不知感恩的无奈。
那十来岁的小乞儿听者掌柜的话,站起来伸出脏兮兮的手颤颤抖抖的指向掌柜,像是怒极说不出半句话,苍白的小脸涨得通红。
人群中有稀稀拉拉的几人开始为百济堂歌功颂德,说什么店主之训,莫敢不从,也怨不得他们云云。
人大多都是跟风的,这是自古至今亘古不变的道理。有人替百济堂说话,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为百济堂说话,慢慢的,人群几乎都在说百济堂如何如何好这类的言论。
琳琅不懂,为什么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和一个十岁孩子的悲鸣,会不如一个掌柜的几句话触动人心?
别人不知,她怎会不知,那少年乞儿根本就不是受寒,而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导致发热。听那小乞儿的意思,百济堂该当是将那少年乞儿当作了受了风寒来治,却不想药不对症,少年乞儿的病症愈来愈重,最终成了这幅模样。
看着那掌柜与人群中那几人隐晦的眼神交换,琳琅只觉自己的小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用了内力的淡淡一声冷哼,如同一声闷雷炸响在围观人群的耳边。大家都只对着百济堂夸赞不已,琳琅这一声冷哼倒真是相当的引人注目。
众人转头看时,便见一白衣女子拨开前面挡着她的一名男子悠闲的走进来。
她一身白衣,云髻轻绾,一头墨发半数垂于身后,眉目精致雅丽,一双眸子如远天边的星辰一般明亮耀眼,唇角也敛着清淡优雅的淡笑,却又偏有一丝一缕的寒气慢慢溢出。
宽大的云袖随着她行走轻轻摇摆开,衣摆向上至腰间是几只修竹闲闲散散的架成一幅漂亮的青竹映雪图。
鲜有女子将竹绣于裙衫之上,盖因竹性高洁,多意君子之风,女子难以显现出竹之深意,或许还会贻笑大方。
偏琳琅这身白衣,让人觉得没有半分不适,竟似那修竹就偏为这般女子而生,清雅绝丽,风骨天成。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行到人群中间,睨了那掌柜一眼,随后抬手便将十两银子甩到掌柜脸上,那气力差点将掌柜的脸打个坑,声音却如出谷黄莺般娇美动听:“我给你十两银子,救他!”
众人只见这般雅致出尘的女子出了银钱要百济堂掌柜救人,纷纷表示琳琅真是大好人,百济堂掌柜大概也无甚可说了。
琳琅却只顾着看那掌柜差点被那十两银子打了个狗吃屎,偷偷在心里乐开了花,她前世的梦想啊,终于实现了一个。那就是等她有钱了就拿钱甩在那些恶心的人脸上!
掌柜一怒,正待发作却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随即哑巴吃黄连般愣了半晌。
转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乞儿,那掌柜沉默半晌,将银子还与琳琅:“姑娘,您或许不懂,那乞儿病症已重,恐是神仙下凡也回天乏力啊!”
众人去看那乞儿,确见他脸色灰白,气息微弱,只出不进了。便都只是微微摇着头道一声可惜。
琳琅轻轻一笑,双目直射百济堂掌柜:“回天乏力?亏你百济堂有乃百年老业,怕是也该关门大吉了!”
闻得这话,那掌柜自是忍不住,两个眼睛一瞪,怒视琳琅:“姑娘,你所恃何物,竟言如此诛心之论!”
琳琅慢慢踱到那乞儿面前蹲下,抬头去看那掌柜,气势丝毫不弱:“你尚未诊脉,如何能断定回天乏力?若是这般病症便是回天乏力之症,那你百济堂这百年来不知害死了多少可救之人!”
这话说的当真是极重了,医馆之中,多以救死扶伤闻名遐迩,若有医术不精之话传出去,这医馆大约是真的到头了。
是以那掌柜一怒,瞪着琳琅道:“无知小儿,信口雌黄!你说这人可救,那你救下他给大家看啊!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坏我百济堂百年声誉。”
琳琅轻轻一笑:“好,我若能救下他,你当如何?”
那掌柜大约也是气急,一声冷哼道:“你若能救下他,我叫你娘!”
琳琅一愣,呆呆道:“你太丑了,这样我很吃亏的。”
“你你你……”
见那掌柜半天说不出话来,众人哄然而笑。司舞叹一口气走到琳琅身边蹲下:“主子,你再不动手救治,这乞儿就要死透了!”
琳琅看一眼那乞儿,抬头看着掌柜的一张老脸:“我若能救下他,你要应我一件事情,当然,定是你能办到的。”
掌柜犹豫半晌,看了看了无生气的躺在地上的乞儿一眼,狠了狠心道:“可以,若你救不了他呢?”
琳琅轻轻一笑,明媚的笑脸如同向阳花一般灿烂,菱唇开合,淡淡吐出四个字:“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