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香内。
一身黑白二色衣袍的医鬼负着药箱子垂头立在门外,傍晚的光在他身后洒落一地,有点暖,还有点凉。
医鬼皱眉看着关的严严实实的房门,试探着叫了一声:“姑娘?”
其实,叫又如何?他明知道她不会应他,他明知道即便她应了他也无用。
自从前几日鬼面将那名为冷琳琅的姑娘抱回了这红袖香后,那姑娘便未出过这道门。
他仍记得那天主子将琳琅抱回来时的场景,她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雪白的衣袍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泥污,眼下的脸上一条淡淡的血痕虽然被擦过但却依然显现出凄凉的颓败来。
回来之后她不声不响的一直待在屋子里,一日三餐皆是自家主子送进去,再原封不动的送出来。
如此过了三天,琳琅终于晕了过去,而医鬼自己也终于可以为琳琅把脉了。只是,脉把过了,他对她的病却没有丝毫办法。
琳琅的病乃为心病,哀入骨髓,泣血入泪。她因悲伤过度,血入眼脉,脉道堵竭而无法视物,这般病症,若非她自己想要去看,那她便可能永远也看不见了。
眼部经脉复杂,他没法施针,琳琅又拒绝医治,所以他没有丝毫办法。
只是鬼面要他时刻在这里守着,若琳琅什么时候愿意让他治疗了,他好在第一时间赶到。即便他知道就算琳琅答应医治他也没有把握,他还是不得不在这里等着。
而且,他怎会不知,琳琅拒绝医治,不过是为了保他医鬼的名头而已,真让他治,又能怎样呢?
没有人知道在沧浪崖底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江湖四大奇男子之首之称的墨云宗云夜于崖底丧命。
而有修罗医仙之称琳琅,竟在崖底生生失了明,平日里灵动的眸子失了所有光华,暗淡的让人心疼。
轻轻一叹,医鬼微微仰头看了看在屋顶站了好几日的红衣男子,又看看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屋子,只得再一次无声的叹了口气。
冷姑娘被自家主子抱回来的当晚,那赤帅萧玄便来了这红袖香。
初来时,他一身红袍还有些狼狈,脚步也是羸弱的虚浮,却不管不顾的要闯进屋去,他的神色都有些癫狂了,似乎不见到那个女子便要疯了去。
红袖香一众杀手几乎拦不住这个虚弱却已经红了眼的男子了,直到屋内轻轻传来女子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萧玄,你走吧。”
女子的声音低的几乎让人听不见,言语之间透漏出的虚弱和了无生气,让人心里闷闷的疼。
就是这样一句轻的几乎听不见的话语,瞬间便让萧玄停了下来,一众人围在萧玄身边,警惕的看着这个男子出神的望着房门紧闭的屋内,生怕他再发个什么疯。
而萧玄,他的眸子里痛色翻涌,一身气力似乎就这么被女子一句轻轻的话抽了个干净,一直挺立的肩膀也就这么塌了下去。
琳琅的事情他都知道了,知道了云夜的死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了他与这个女子的情是起源于怎样一个天大的误会,他消耗了这么多年这个女子的感情。
终于,他连她最重要的人也消耗掉了!
他怕,怕她再也不会原谅他。
不过,不管未来怎样,他要见她。她一日不见他,他便等她一日。她一月不见他,他便等她一月。她一年不见他,他便等她一年。
他说过追随她,那么,不管天涯海角,沧海桑田,他都会追随她。
晚间的风撩起立在檐顶上的萧玄的暗水花纹衣角,萧索孤寂。倒春寒已经过去,这春日的风立马就暖和起来了,风暖,草木之春则临。
天色已经全然暗淡下来,一身黑白二色衣袍的医鬼提了提药箱,默默转了身准备回去歇着,却见紧闭了多日的窗子倏的被打开,紧接着,便是一个火红的影子自窗口风一般飘了出来。
医鬼先是一惊,等到他回了神看清了那女子是琳琅时,琳琅已然站在了院子里。
她眉目依旧,只是比以前憔悴了许多,最是那一双眸子,像一口枯井,失了所有水光,让她整个人失了华彩。
眉头轻轻皱了皱,医鬼正想着要不要向鬼面报备一下琳琅姑娘出了屋子,便见檐下守了好几日的司舞司琴二人身形一闪便到了游廊之侧。
司琴依旧是一袭水绿色的男袍,嗷呜着便向着琳琅扑了过去,听到声响的琳琅微微朝司琴这边偏了偏头,嘴角轻轻弯着,像是在笑,却也不像在笑。
不知为什么,司琴突然就不敢像以前那般直接扑到琳琅身上,明明这个人还是以前的那个人,明明她嘴角弯起来的弧度都不曾变,可她却真的就不敢再如以前那般随意。
司舞见状也随着司琴停在琳琅面前,轻轻唤到:“主子……”
琳琅唇角的弧度深了一点,伸手向前探了探,指尖却触上司琴还未解开束胸布带的前胸,琳琅脸上的表情似是呆了一瞬,而后默默的向后缩了缩手。
司琴只觉心中一痛,伸手抓住琳琅还未缩回去的手,眼中泪水便止不住的落下来:“主子……主子,主子……”
琳琅脸上的表情似乎温暖了些,她轻轻晃了晃司琴的手,语气是淡淡的调皮:“傻丫头,哭鼻子可就不帅了哦。”
若是以往,司琴定然要笑起来,可如今她却怎的也笑不出来,喉间似是有一根刺哽着,呼吸之间都在闷闷的疼。
司舞司琴二人说不出话来,琳琅便也不等她们说话,她了解这两个人。说话?又能说些什么呢?
院子里的灯还未亮起来,一众人的表情就变得很浑浊,司琴低低的呜咽让琳琅的头有些疼,疼的她思绪都不十分清晰了,只听闻房顶上的那个男子,从自己出来之时呼吸便有些乱了。
她看不见,便也不勉力去看,只轻微转了头去看那有呼吸之声的地方。
萧玄自从琳琅出来,便再没有移开过眸子,此时那个女子正浅浅的朝自己这边看过来。
她仍是最开始那般清雅绝丽的模样,一身红衣绚烂了这个世界,红衣乌发,黛眉朱唇,与之前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曾经恍似装了一整个春日烟雨的眸子。那眸子还是一样的亮,只是亮的空洞,没有光彩,空空的倒映着院子里明明灭灭的轮廓。
心猛的就又痛了一下,曾几何时,她眯着眼睛望着自己轻轻的笑,一腔情意,似乎都能从那眸子里溢出来,如今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阿冷。”
轻轻唤了一声那女子的名字,曾经叱咤风云的赤帅萧玄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了,他甚至没有办法走到那个女子身边去好好看看她,只能这般呆呆立在房顶之上,如同失了灵魂的布偶。
琳琅眸子微微转了转,不灵动,却带着最初的狡黠,恍若岁月静好,时光依旧。
轻轻拍了拍司琴握住自己的手,而后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琳琅整个人便已经飞身上了屋顶,衣袂飞舞间,似乎一切都还没有变。
只是,发生了的到底是发生了。
眼睛看不见了,听觉便变得十分敏锐了,她甚至能听到萧玄在自己上来之后呼吸的停顿,也能听到司舞和司琴突然加重的呼吸,以及医鬼轻轻的脚步声。
琳琅突然就觉得,其实这样瞎着也没什么。心与目,若不能辩是非,明真假,瞎与不瞎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先去看萧玄,琳琅歪着头朝着还没走出院子的医鬼皱了皱眉:“医鬼,你不必去烦我寒哥哥,我无事。”
医鬼的脚步微微一顿,在院门前转了头来看琳琅,只见她一袭红衣,像是堕入凡尘的妖仙,美得耀眼夺目。
他想起这个女子也曾欢快的威胁自己,那时的她,明媚的如同朝霞,可这才多久,她便成了这般模样。
再没有去看医鬼,琳琅微微一笑,语调是别样的温柔清雅:“司舞司琴,你二人不必守在这里了,我屋里有些乱,要麻烦你们去收拾收拾啦。”
“可是主子……”
司琴的话还未说完便没了声响,琳琅猜想,她应当是被司舞拉走了。
四下寂静,琳琅深吸了一口气,偏了头去看萧玄的方向,纵她看不见,也能想象出萧玄红袍挺拔,眉目俊朗的样子。
萧玄的目光自琳琅出来便无法从她身上离开。她眉眼如初,风华如故,只是他不知,她的深情可还在?
到底还是琳琅先开了口,她面朝着风向,满头乌发被风轻轻撩起:“这倒春寒来势汹汹,想不到去的也快,不过半月,帝京已然这般暖和了。”
她的语气像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不咸不淡,不亲昵,却又不疏远。
萧玄心里不知怎的就痛了一下,以前的她,狡黠,肆意,张扬,有时静美,却从不像如今这般,说不上来的了无生气。
“阿冷……”
“萧玄,我们去看日出吧,好想看!”
“……好”
帝京看日出最好的地方,莫过于城北观星塔,那是东临国司星仪专门建来观星测运之所。
此时,萧玄就带着琳琅一路向北闯进了这观星塔,塔有九层,层层设禁,只不过萧玄想进,这守塔的人又怎能拦得住。拦,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萧玄在头前开路,琳琅便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偶尔有被萧玄打晕滚落到琳琅脚下的守塔人,也会被琳琅不小心当了垫脚石踩上几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