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眼温柔,像是说着什么再简单不过的话,可偏偏让琳琅差点落了眼泪。
青齐山的功夫诡异迅猛,这心头血更是他们命脉所在,心头血失了,一身功夫也便没了。
且自己所中的蛊毒也绝不会只以心头血为解药,这八成,不过是药引罢了。
曾经听闻云翼言道:“一蛊双生,可分母子,可分雌雄。母子之蛊能以宿体为媒,万里之遥也必有一线可牵。雌雄之蛊则更是奇妙,蛊有其灵,生者为一,雌雄双生,互为生死,互为命数。”
那时琳琅听着这些,似是听着天书一般,什么命数,什么生死,像极了行走江湖的骗子,拿着一面旗子招摇撞骗,口里说着生死命数,骗的多少人家破人亡。
只是如今,她突然就明白了,雌雄双蛊,性命互换,雌蛊消亡,只要雄蛊在身的人愿意,便能以命换命。
原来,雄蛊在小师父身上。
原来,小师父说的不会让她有事,竟是打了以命换命的主意。
血刀被云夜扔在了脚旁,他修长的手握着莹白的玉瓶轻轻送到琳琅口边,如同哄着不愿吃饭的孩子:“琳琅儿乖,喝了药,身上就不会痛了……”
琳琅抿了唇看他,眸光似乎散的很远,连说话也很吃力:“小师父,我不习蛊,可你当我真就傻么?”
云夜愣了愣,他看着女子额头渗出的一粒粒汗珠默了半晌:“我……”
“这是以命换命的雄蛊,对否?”
琳琅的目光不锐利,却让云夜不敢直视,他沉默片刻,咧了嘴轻轻的笑:“傻瓜,这只是心头血罢了,什么以命换命,你……”
“小师父,你可知你最不会骗人,你骗人时,总是傻笑。”
风雪未歇,云夜的笑却凝在了唇边,他看着琳琅嘴角那半分温柔的笑意,眉头微微蹙了蹙出口便戳了琳琅的脸:“你的狗命用我一身功夫来换便是给了你脸了,还想着我会赔上一条命,你当真以为你是宝么?”
琳琅嘴角一抽,心中有气无力的骂了云夜一声口是心非的别扭鬼,却也只是弯了唇笑的淡雅。
云夜不耐烦的将玉瓶往琳琅口边凑了凑,那嫌弃的模样,差点都让琳琅信了他的鬼话。
只是,对于云夜,她当是了解的。
偏了偏头,琳琅做出一副嫌弃模样:“小师父,你的血很腥啊,我不要喝。”
一个脑瓜崩弹在琳琅额上,云夜几乎被这妮子气死:“你再跟我瞎叨叨一句,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的琳琅几乎笑出声来:“小师父,我……”
轻轻咳了一声便带出唇角的一丝血迹来:“我不愿……”
云夜看着琳琅嘴角的血迹一急,伸手扶住琳琅,再没有了好言好语:“冷琳琅,你的小性子耍完了么?”
琳琅最怕云夜这样连名带姓的唤她,这是云夜发怒的前兆,她在过去的十年里听了许多次,每次都以她的落败告终。
她总是惹他生气。
不再多言,云夜修长的手指一旋,一手扣住琳琅的下颚,一手拿了玉瓶便要将里面的血液往琳琅嘴里灌。
半晌无果,琳琅便就这般望着云夜的脸憋红了眸子,她眼里本来无甚光华,偏那泪珠子一聚,便让云夜软了心肠。
就是这一愣神间,琳琅伸手便打翻了那玉瓶,鲜红的血液从琳琅的裙角滚落到地上,留下一地腊梅似的殷红,分外惹眼。
云夜一呆,转而一声怒喝:“冷琳琅!”
琳琅唇角微微勾了勾:嗯……不解我的蛊,小师父即便失了心头血,也不过失了武功而已,他活着,就好。
那般如释重负的微笑偏偏扎疼了云夜的眼,琳琅的意思他自然懂。
可是琳琅不懂他,他要她活着,一定要!
捡起地上的玉瓶和血刀,云夜看了看女子悲伤的眸子和无力抬起的素手,毅然决然的从方才下刀的地方又扎了进去,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流出来,如同琳琅儿时在梦里经常听到的声音,让她惊恐又绝望。
她眼睁睁的看着男子一眼不发的又取了一瓶血液,仿佛那血不是他自己的。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放下手里的血刀,仿佛她若不喝,他便再放一次。
这次云夜不再试图让她喝下去,他看了琳琅一眼,而后唇角轻轻一弯,恍若恶作剧的孩子,快活却又决绝,一口饮尽了瓶中血液。
而后,他一手扣住琳琅的后脑,就这般吻了过来。
入鼻的血腥味几乎让琳琅不能呼吸,却还固执的记得要去推开眼前这个人,她欠他很多了,不能再欠一条命。
云夜眉头微微皱了皱,而后抱着琳琅的身子轻轻一旋,就这般轻而易举的将她放倒在了地上,琳琅被云夜的举动一惊,刚刚溢出口的一声惊呼便被满口的血液堵的发不出分毫声音。温热的液体滑过她的喉间时,一滴清泪缓缓溢出女子的眼眶,隐进她黑亮的发间。
小师父啊,我欠你的,终于再也还不清了。
舌尖一痛,琳琅抬眼去看,便是云夜眼里调皮却又悲伤的沉痛,他像是孩子一般的控诉她:为什么连跟他最后的一个吻也要走神?
心间一痛琳琅眼波微转,便见那边洞口一身火红衣袍的萧玄淡淡的立在天地之间,他神色幽冷,墨发飞扬,眼沉如水,让人猜不到他心中所想。此时的琳琅看不清他的眼眸之中的情绪,也无暇再去看萧玄的情绪。
眸子微微一敛,琳琅不再去看萧玄,皱了眉正欲扶着云夜坐起来,却见他脸色一白,伸手在地上一拍,身形也借力瞬间便离了她去。
朦胧的不甚清晰的目光中,她看见他唇角弯起来的微弱的弧度和唇边一条细小的血线,那微笑与多少年来最常见的微笑一般无二,若不是那条不合时宜的血迹,琳琅想,这样的笑是她最爱看的笑容。
也就在云夜起身时,也就在云夜发丝遮住他唇鼻时,琳琅眼前突然就浮现出十年前在青齐山下救下自己的人的模样,面目还是不甚清晰,唯有一双眼和一身红衣,美矣艳矣!
再来不及多想,琳琅一声惊呼,身子自地上直立而起,脚下微微一个踉跄,便直追云夜弹开的身形而去。
记忆里,这是云夜第一次穿红衣,跟萧玄的红衣是两种不同的感觉,萧玄的红衣张扬却冰冷,云夜的红衣,温柔而又热烈。
眼中的云夜似是离自己越来越近又像是越来越远,素手向前一探,依旧没能抓上云夜的手,蛊毒过后的琳琅还是太虚弱,即便此时换了云夜危在旦夕,琳琅与云夜的差距依然不小。
雪花飘荡,寒风四起,云夜在退,琳琅在进,一红一白,中间相差不过丈余,缠绵旖旎,却又像是隔着忘川河的两朵彼岸花,遥遥相望,不得相携。
眼见云夜要落地了,琳琅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形倏的向前一窜,伸手便要再去抓云夜。
云夜方才起身不过是为了不想让自己狼狈的模样被琳琅看了去,如今,想来避也是避不过了。自己在她面前克制且优雅了一辈子,到如今却如此狼狈。
面前白影一闪,女子身上的芳香便带着幽凉的风盈满了他整个鼻端心肺,一如既往地让人沉醉。
接住云夜下坠的身形,琳琅扶着云夜坐下来之后看见他惨白的脸色时,只觉心里似是有一只什么虫子在噬咬,细密的疼,想躲却又躲不开。
伸手擦去云夜唇角边的一条血线,却马上有新的血液流出来,擦不干净的血液让人绝望的不知如何是好。
眼泪一点点在眼眶里聚起来,掉不下来,把眼睛涨的生疼。
她空有一身医术,纵有医仙之称又如何,此时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陪了自己十年的小师父生命流逝却毫无办法。
眼泪终于还是不堪重负滑下来,云夜看着琳琅憋的通红的眸子轻轻一叹,而后抬了手细细为她擦掉了眼泪。
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暖而不伤:“傻丫头,你都多大了,怎的还会哭鼻子呢!”
云夜的语调清浅温淡,却让琳琅彻底失了控:“小师父,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早就打算好了是不是,你早就想过这个结果是不是?”
女子尖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在这空寂的谷底回荡,如同杜鹃的哀鸣,凄绝哀婉。
云夜的脸更白了一些,眼眸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出口的话切让琳琅心抽抽的疼:“想不想,都是这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