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只觉喉间有一股腥甜之感涌了上来,靠着自身劲气强压药力,不过只能遭到更厉害的反弹罢了。
他坐在地上,眼中的清明渐失,却固执的对女子说道:“阿冷,快走,我……我不想伤害你。”
琳琅依然没有动,她忘着即便这般逶顿在地上也一身风华的男子,便觉着怎样都转不开身子离开。
她看着他削薄的唇微微弯起,一如她初见他时那般模样,恍若时光未走,恍若他们也还都是那时的样子,恍若他十年前救下她的样子。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无法救他,也无法不救他。
她曾幻想着,自己当与一个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人一起闯荡江湖,待到垂垂老矣之时,再寻一无人山谷,建一木质小屋,铺一青石小路,看看林山雾海,云卷云舒。
哪怕,这个可以陪她终老的人不是萧玄也好啊。
只是,她若救他,恐怕她便再也没有机会去遇见这个人了。
琳琅一直没忘,自己下山之前,二师伯云翼种于自己身上的绝情蛊,她本想着,待到此间事了,她便回山求着云翼师伯帮忙解了这蛊毒去,可是,她还能回得了青齐山么?
萧玄还在口齿不清的让琳琅先走,他企图用劲气先压着这刚猛的药劲,却只换来药力更强劲的反扑和内息紊乱行于周身的痛楚。
看着萧玄唇边一点点连成线的血迹和挣扎着想要恢复清明的眸子,琳琅眸中神色几番变化,尔后缓缓转头看了看洞口处萧瑟的冷风,身形一闪便到了萧玄身边。只是,本能的,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占有这个女子。她,值得在更好的时候拥有,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才应该是她最美的时候的模样。挥手想把身前这个女子推开,他仅凭一丝本能,固执的认为这个女子不容亵渎。
只是,琳琅打定了注意救他,纵便要赔上她自己一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毕竟,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毕竟,他是她真真切切喜欢的人啊。
而撞入他眼里的,是女子果决且明亮的眸子,她一字一句,慷锵却又悠扬:“萧玄,十年前,我欠下你一条命,如今,你……”
“你是否欠我一颗心?”
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缥缈不清,连表情也变得悠远了些,萧玄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她的表情似是悲伤到了极致,扯得他的心也跟着一疼。
然后,是她眼眸灿若星辰的模样,她说:“萧玄,我喜欢你。”
她说着喜欢,却那么悲伤,让萧玄的整颗心脏似乎都跟着揪了一下。
再来不及去品味心间的疼痛,便又见女子似是发了狠的吻了下来,她乌黑的秀发轻轻软软的扫在自己脸上,痒痒的,瞬间便夺走了他的心神。
再也顾不得许多,萧玄只觉脑子里有一根弦被崩断了,先前的那么多顾虑,在女孩那句不明深意却又那么悲伤的喜欢里烟消云散。
她喜欢他就好!
……
沧浪崖顶。
一身衣衫被鲜血尽数染红的云夜立在崖边,山风将他的头发吹的张牙舞爪,血腥味远远的散开去,却丝毫不损他的俊美,他是上天眷顾的人,不论如何,都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
风华绝代,形容他丝毫不过。
心口处的疼痛已然归于平静,他看着雾茫茫的崖底,呆了半晌,尔后唇边慢慢牵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笑谁呢,或者是他自己吧,谁知道呢。
远处是稍矮一点的山峦,新叶还未发出来,这倒春寒怕是又要让这春天来的更晚些了。近处,是铺了一地的春雪,他一身衣袍早已被血染成了红色,就这般矗立在崖边,恍若一颗苍松,孤绝无依。
冷风四溢,他的红衣黑发,周遭是漫天盖地的雪白,慌似天地只为他一人哀歌,他是水墨画里唯一的活物,不需外物点缀,他便是最勾魂摄魄的画中人。
然后,他跳了下去。
衣袍张扬的如同一只怪物,瞬间变在崖边不见了踪影。
手中长剑在崖璧上带出一串晶亮的火花,火星子被风吹来了去,还未落出一米便灭了去,却是分外的漂亮。
云夜落到谷底之时,衣袖早已被崖壁上凸起的石子和树枝刮成几缕布条,即便如此狼狈的样子,他依旧是陌上人如玉的的翩翩公子。
看了看手中被磕出了多处坑洼的长剑,云夜眸中闪过几分不明之色,却是细心的将剑收好。
崖底亦是一片雪白之景,二人坠落下来时的痕迹早已被掩盖了,云夜看着这满目的银装素裹,眉头微微皱了皱。
“琳琅儿,你明知不可,却为何……偏要如此?”
这微弱的呢喃声被风雪之声掩盖,刚出口便被吹散在这崖底,如同即将在这里消散的人,谁也阻挡不了。
在崖底站了片刻,云夜举目看了看苍茫的白雪,尔后轻轻自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瓷瓶,瓶身通透无暇,泛着淡淡的暖气,即便在白雪漫天之处也显得分外剔透。
拔掉瓶塞,一只六彩斑斓蝶扑腾着翅膀自瓶中爬出来,它将头伸在瓶口看了看,尔后默默往瓶子里面缩了缩。
若是往常琳琅在他身旁之时,云夜定会陪着那妮子好好逗逗这天材地宝,只是如今,云夜没有丝毫这样的心思。
云夜握住瓶身的手一挥,便见那蝴蝶不受控制的从瓶子里被倒了出来。
出来之后那蝶儿尚自不甘心,还试图再钻进瓶子里去,只是云夜掌心只微微用力,那只晶莹剔透的瓶子便化为了齑粉。
那蝶儿在玉瓶化成的粉末前停了半晌,倒颇有些伤心欲绝的意思,只不过云夜烂成了布条条的袖袍一挥,便逼的那蝶儿转头一溜烟的飞走了。
云夜一声轻哼,只迈了步子不紧不慢的跟在那蝶儿后面。
待那蝶儿在一个山洞前停下时,云夜的乌发已经被雪化作的水湿了三分,有湿水结成绺的头发在云夜眼前调皮的晃一晃,分外惑人。
蝴蝶停在洞口再不进去,只在洞口寻了一处可避风雪的地方便再也不动了,如同冬眠的虫子,瑟缩着保留身上最后的力量。手指被捏的咯吱作响,手背上的青筋一个个鼓起来,如同地图上的河流走向,错综复杂。
脚尖一点,云夜返身而出,身形不过片刻便去了十余丈,只是还未待他站定,口中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猩红的血落在白雪之上,红白相映,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婉哀绝,他染了血的白衣如同一张可笑的网,将他勒的喘不过气来。
“琳琅儿……你可知,我心甚痛……”
仰头看了看下了这许久的雪,云夜的唇角慢慢牵起来,他觉得自己的一生恍若一个笑话,深仇未报,现在,连一句喜欢,都不敢说给自己的女孩听。
终于,即便是失去性命,这个女孩也无怨无悔的成了别人的女孩。
倚着树干坐下来,云夜只觉一地冰雪的寒气突突的往起冒,这些冷都还能忍,只是心里有某个地方似是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寒风呼呼的灌进去,却怎么也装不满,于是只能让这风将身体都吹凉了。
不知道时间过了几何,只在云夜的红衣上都积了一层雪的时候,在山风的呜咽声几乎要让云夜落下泪的时候。
琳琅,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