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到萧玄近前时,琳琅才终于想起,这个身着蓝色衣袍的男子竟是她在祁城叨扰了数月的太守李煦。
也只有他,能将这一袭蓝色的衣袍穿的如此风华绝代。只是,此时她没有心思像以前那般调侃李煦一句半句了,她甚至连多给他一个眼神也顾不上。
她的心里眼里,只有面前这个躺在地上生死难辨红衣男子。
萧玄仍是一身红衣,脸色却是苍白的毫无血色,连唇上的颜色都褪尽了,白的,像是一具死尸。
她没有去看李煦,也就自然而然的没有看到李煦脸上掩盖不住的疯狂,以及眼底几乎看不见的落寞和嫉妒。
她更没有看见,那个立在李煦身后名为仓路的小厮在看见她时眼里一闪而过光芒。
她眼里,只有已经被自己揽进怀里的萧玄。
琳琅的手抖得厉害,她总以为自己是医者,不论如何都会保持客观冷静,但是当躺在自己怀里的人是自己深爱的人之后,她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了。
费了好大的劲才握住萧玄的手腕,琳琅纤弱的手指搭上萧玄腕子的时候,入手的冰凉几乎让她失了控,那么凉,哪里像是活人的温度?
而且手下的脉搏,似乎是真的没有在跳动……
泪水在眼中打了个圈,琳琅忍了又忍,泪珠子却还是哗哗掉下来,将地上的积雪烫出一个个窟窿,露出底下黑漆漆的土地。
站在琳琅身旁的李煦沉默半晌,尔后轻轻蹲下,伸手扶住琳琅单薄的肩膀:“冷姑娘,你别……太伤心,若是玄知道你如此难过,必不会安心……”
琳琅只觉有话语轻轻的响在她耳边,但嗡嗡作响的脑子却让她听不清楚,直到肩上李煦的手慢慢用了力时,她才缓缓回过了神。
她依旧没有看李煦一眼,只像一个惊醒的初涉病理的医者一般,慌乱的自怀里掏出了大把的药丸。
保命的药丸琳琅一股脑的塞进了萧玄的口中,萧玄失血过多,几乎已经达到极限,此时自是无法将药丸咽下去。
看着萧玄被药丸鼓起来的脸颊,只犹豫片刻,伸手在萧玄颈间一点,逼出萧玄口中药物,又拿了大把药丸子塞到了自己口中。
咀嚼了片刻,琳琅抿了抿唇,眼尾轻轻扫过蹲在自己身旁的李煦,尔后决然的将自己的唇覆上了萧玄冰冷苍白的唇上。
李煦的眸子微微瞪大了些,身旁的那个女子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裙,裙摆处蜿蜒而上的芍药花将她纤细的身形映衬的美轮美奂,恍若山间灵兔,温淡柔雅。
可他,更爱她红衣时魅色天成的模样,尤其她两条红绸,是他最爱看的盛世之舞。
因为,他的妻子,也曾挽着两条红绸,旋着世上最美的弧度。
她脖颈处露出的雪白的肌肤,细腻的像是冬日里的第一场雪,纤尘不染,让人不忍采撷。
李煦望向琳琅的目光还未来得及收回,便闻方才还生死未知的萧玄竟是轻轻咳了一声,尔后便艰难的睁开了眼。
萧玄甫一睁眼,入目便是琳琅急红了的眼还有她唇角自己未曾完全咽下去的药渍,以及她鬓角还未褪去的香汗。
琳琅看着自己怀中男子微微扬起来的唇角愣了片刻之后,终于惊喜的发现,这个男子,他还活着!
琳琅的唇角慢慢扬起来,眼里的泪珠子却是一点点汇聚开,最终还是被她逼了回去,而后狠狠的将萧玄搂住,几乎顾不得萧玄重伤,只狠狠的,搂住那个男子。
眸子轻轻闭了闭,一身蓝色华袍的李煦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握的死紧,眼中似是有万千情绪涌动,却在片刻之后归于平静,而后,他缓缓站了起来。
蓝色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一晃,抖出一波细碎的如同水波的花纹,雅致的像是夏日里的凉风。
手腕微微一抖,一把褐色刻花沉香木的扇子便从李煦衣袖之间稳稳落到他手上,他修长的手指握着光滑的扇柄,竟无端的显现出几分凄婉来。
立在他身后的仓路见状身子微微一抖,露出半分惊恐之色,却是立在原地一动未动。
山巅之上的凉风划过,吹起琳琅身后乌黑的墨发,将她的身形映衬出几分无法名状的柔弱来。
李煦垂首站在琳琅身旁,乌发垂了些许在他眼前,让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也猜不着他心中所想,只他一身蓝袍,衬的他在这冰天雪地里显现出几分无端的悲戚。
琳琅转眸看了看从山崖之下吹上来的凉风,带着些许腥味的风一点点漫过来,让琳琅不舒服的皱了皱眉。
萧玄许是又晕过去了,琳琅艰难的扶着他站起来,她想,这个男子,终归是还活着的,她曾在这些日子里幻想着再遇到萧玄要怎样去对付他,却原来当他生命垂危之时,她还是会急得乱了方寸。
好在,他还活着!
勉强扶着萧玄站稳,琳琅转了头去看李煦,唇角的笑还未晕染开来,便闻见李煦斜身后一个身影一声大喝道:“主子,不要!”
随即,便是他风一般奔过来挡到了的自己面前。
琳琅大脑有些转不过弯来,她甚至不记得这个突然奔过来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只呆呆的低了头去看他后背上透出来的带着血的雕花古扇,还有扇子前端明晃晃的寒铁刀片。
她听见面前的背影吃力的喘了喘,而后断断续续说到:“主子……何必如此?你也……倾心冷……姑娘,逝者已逝,放……下吧。”
琳琅没有听见李煦说什么,只见为自己挡了李煦一击的男子艰难的转过头来看向自己,一条细细的血线自他的唇角处缓缓流下去,滴答滴答的在他衣服上晕染出一朵朵火红的花来。
他嘴唇微微张了张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尔后,琳琅便看到他眼里的目光一点点散开去,再后来,就是他倒下去落地的声音,还有,他唇角凝着的一点抹不去的微笑。
琳琅的心有点空空的疼,她看着地上毫无生气的人,终于想起,在某个傍晚,自己曾在偷李煦的房门的时候将这个男孩扔出去了好远。
那时,他就傻傻的,爱笑,急起来的时候最可爱,脸颊鼓鼓的,像是仓鼠。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仓路还是仓野?应该是仓路吧。
可是,他死了,是为她而死的!
眸子一点点冷下来,琳琅凝了眉去看李煦,却声音悲伤缥缈:“李煦,为什么这么做,你是萧玄的朋友啊,为什么这么做?”
李煦似是也终于回了神,听了琳琅的话冷冷一笑,反问道:“为什么?我曾告诉过你,我本有一妻,可四年前死于非命,你可还记得?”
记忆慢慢回拢,好像是有那么一次,李煦曾对她说过这件事情,可是,他的妻子死于非命是萧玄所为么?
还未想完,便闻李煦痛声道:“是赵捘,是他妄断事实,才让我妻子死于非命的。”他几乎哽咽的语调,让人莫名心酸。
琳琅觉得心里乱乱的,可还是试图辩解:“可是,人非圣贤……”
“哈哈哈……是啊,事情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你当然可以如此说!”他语中悲凉,听得琳琅心里轻轻一颤。
她直觉这是一段悲惨的过往,便闻李煦一声冷哼:“所以,赵捘不配为一国之君!”
琳琅微微顿了顿,只觉脑子里似是被灌了浆糊,只能楞楞问道:“所以你是在为睿王做事?”
“是!他毁了我的妻子,我便要毁了他的江山!”
有那么一瞬间,琳琅甚至在心里想:太特么的感人了,谁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谁说天下没有这种至诚至真的感情的,这不就是么?
可是,她没忘记,现在这个至诚至真的人是自己的敌人,看他方才出手的快准狠,定不是没有武功的人,隐藏了这许久,当是个高手才对。
眸子微微眯了眯,琳琅眼角扫过李煦几乎扭曲的面庞,脚下微微一动,袖中琳琅锦激射而出,直扑李煦面门而去。
其实她知道,自己这一击对李煦构不成多大威胁,自己本就被废了四成内力,方才又因着寻人将内力消磨殆尽,此时一击,有平日威力之一二就算不错了。
她偷袭,不为伤着李煦,只为可以逼退李煦几步,否则她跟萧玄在这悬崖边沿,实在太过危险。
只是,琳琅到底还是低估了李煦。尽管琳琅的偷袭在这般短的距离之下确实让人难以防备,但李煦的身形几乎在琳琅的锦带扫过去时,便离奇的消失了。
琳琅眼皮子轻轻一跳,待得她撤回琳琅锦一掌平推出去的时候,李煦的身形已然到了她左侧不过半尺的地方。
琳琅左臂扶着萧玄,见李煦毫无花式的一掌拍过来时,她几乎想都没想便侧身过来护在萧玄身上。
与此同时,她伸手在怀里一探,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粉便被自己朝着李煦狠狠的撒过去,雪白的药粉带着甜腻的香气,让琳琅呆了一瞬。
李煦掌上带风,狠辣的震开了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带着一股子寒气呼啸着朝着琳琅的背上而去,听的琳琅眼皮子直跳。
这般万危之时,琳琅感受着李煦的掌风,没有时间想别的,而是在想:王八犊子臭萧玄,让你废了我的武功,现在怎么样,老娘救不了你了,还要跟你一起死!
恶狠狠的一口咬在萧玄肩上,琳琅看着茫茫的崖底,呢喃道:“萧玄,下辈子,记得要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