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妈叫肖绮菲。
肖绮菲在梅镇为了生活,各种女工活都接过。刺绣是其中之一,她的所有绣品都会在不起眼地方绣上一个“菲”字。菲字下面的“非”字两边三横,肖绮菲喜欢用两道竖立的波浪线代替,成为“艹”字头下四条蝌蚪,很可爱。
他敢肯定,这个小绣包就是肖绮菲作品,那绣得独一无二的“菲”字他看过无数遍,太熟悉。
他紧紧抓住小绣包,越抓越紧。仅凭这个,他不能断定绣包主人就是妞妞,因为妈妈当年绣品不少于两百个,散落在哪里?已经查不清楚。
但有一点他非常确定,心桐肯定与梅镇或者梅镇的人多少有点瓜葛。
突然房间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断断续续,似小猫哼叽。
“怎么了?”他把小绣包顺手揣入口袋。
房间里,她的脸伏在被子上,玉手玉脚搭在被子外面,仍沉沉熟睡。她双眼微瞌,呼吸均韵,眼泪却打湿半条洁净枕巾,小脸上花花的,泪迹未干。
骋伟震动,她在梦中哭。
他犹豫片刻,终于小心地把她手脚移至被窝,擦净她小脸上斑斑泪痕。然后坐在她的床头,盯着这张被泪水冼得干净的面孔,仔细辨认,企图从中寻找妞妞儿时的模样。
该死!差别太大,鼻子嘴巴,眼睛耳朵,哪里都不对。
他悄悄走出房门,准备离开,明天再来询问小绣包的来历。
“不要!不要打我妈妈!不要……”女孩突然高叫不止。
骋伟猛然收住脚步,冲进她的房间。
女孩的手在舞,脚在蹬,眼泪在流。
“骋伟哥哥!救我妈妈!救我妈妈!”床上女孩全身颤抖,凄厉大喊。
骋伟震惊!她是妞妞!果然是她!
骋伟呆在原地,泪水纵横,双手颤微微地移到女孩被角,猛然停住。
她这一句喊声,足够让骋伟能想像她曾经经历如何的不堪!
“妞妞!”他双膝跪地,伏在心桐床前痛哭出声。这是肖绮菲离开后,他第一次哭泣,十几年的痛苦和思念瞬间爆发。
心灵十二级地震,要把他胸腔震碎。
回国第一件事,他去了梅镇,找到当年他们居住的地方。那里人去房空。门前大树不复存在,房子四周杂草丛生,墙壁斑驳脱落,破烂不堪。
骋伟相貌与小时候千差万别,邻居不识,骋伟并不点破。
他们听说骋伟寻找蔡老师,大家七嘴八舌,将妞妞母女当年种种遭遇说个清楚明白。他追问妞妞母女下落,大家齐齐禁声。
那一天,他独自在空置破败的房子坐了很久很久。
到外婆家后,他叫冬冬,他担心长大后,相貌变化,他要找的人认不出他,上高中时,纠缠着外公外婆换回“骋伟”这个名字。
“妞妞!妞妞!”他跪在地上轻唤,欣喜若狂。
床上女孩皱皱眉,咕噜一声。骋伟以为她要清醒,连忙凑上前,叫一声“妞妞!”伸手在她红润的腮帮轻拍,忍不住又贴近她的耳朵轻唤两声,很柔很轻。
她眼皮轻轻颤动两下,翻身,面朝里,背对他,蜷曲起身体,又沉沉睡去。
骋伟弯下腰,双手固定她的头颅,缓慢转向,让她再次面对自己。然后,他仔细观察面前尚未脱去稚气的脸庞,再次从中寻找小妞妞的印迹。
奇怪!再看她,嘴巴鼻子,眼睛耳朵,无处不像小妞妞。
是他的错,是他眼睛蒙尘,竟然没有在第一眼肯定她就是妞妞。他深深的自责。
他舍不得离开,打个地铺也能过夜。以前跟着妈妈逃亡,在国外求学,经常打地铺。
打开心桐布质衣柜,淡淡香气扑鼻而来,不是名贵香水气味,是女孩子身上特有的芬芳。
他心儿一悸,脸在发热。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女孩私人用品。
正眼打量衣柜,他傻眼,继而心酸。上端悬挂几件廉价外套,下面整齐摆放必需的冼换内衣,再无多余衣物,简朴得令人咋舌。
他推推另外两个房间,房门紧锁。他皱眉,出门,从附近的商场里买回来足够打地铺的枕头和被褥。
接下来,她很安静,但他在地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心一直悬着,担心房间里会传出奇怪的动静。
崭新的被子有股浓烈刺鼻味道,裹在里面,全身极不舒服,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骋伟立马起床。
他轻手轻脚地开门,在楼下小饭馆买些早点,回来看见她依然睡得很香,放下早点,悄悄离开。离开前不忘留下那个小绣包。它是她的,他不能抢走她的东西。
临行前,他再一次踏进她的闺房,注视她的容颜,仿佛昔日美好时光重新来过。
在梅镇的四年,是他人生当中最快乐的四年。
现在,母亲已经过逝,蔡老师三年前病故,妞妞完好无缺地找到。
他想安于现状,守着这个女孩生活应该十分快意。于是他一直动荡不安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什么过去?什么报仇?已经无关紧要,只要妞妞安好,外公外婆安好,人生足够。
悦耳的音乐突然想起,清脆的手机铃声打破房间里的宁静。
周分秋来电,告之他父亲突发重病,生命垂危。让他不得不回去一趟。
她从睡梦中醒来。头重脚轻,全身软而无力。
很快昨天经历的一些片断在脑海里飞速地闪过。一杯又一杯,强装欢笑,在众人面前旋转。后来,后来呢?怎么没有半点印象?
她踉跄地走出房间,愣住,客厅里哪来的一堆被子?桌子上哪来一盒点心?
她迅速奔到另外两房间门口,猛烈地敲门,声音震天,却无半点回音。她心忽地一沉,沉闷的神经瞬间高度活跃起来。不是汪琪虹和胡音音,那昨晚留宿这里,把她家当成免费旅馆的又是谁呢?
她快速洗潄,换衣,拎起小包准备出门时,又是一惊,钥匙不见踪影。包里,厨柜里,可能有的地方,她翻上好几遍,无果,惊出一身冷汗,可怕念头一闪,莫非昨晚真有人在这留宿,锁匙被那个人带走了?
她有个冲动要换锁,又舍不得几百块锁钱,决定先去医院找同事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