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翩然也着实咋舌练天的身世背后竟还有这样一段恩怨情仇。怪道练胡二人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原来都是为了练天的生母唐叶。
“那,伯母您呢?”
易翩然注意到,宋灵柔并没有提及太多关于自己的事,不过她知道,这位练伯母心中的苦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我?”
宋灵柔苦笑一声,“我本是有道城附属四镇之一望月镇的镇首之女。我们宋家与练家也算是世交。从小我就经常跟着父亲到练家玩耍,也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明哥。可是自从明哥认识了唐叶,他眼里就再也没有别人。唐叶活着的时候如此,死了依然如此。是我自己太傻,一心想着只要倾心付出总有一天能打动明哥,所以我自告奋勇要照顾练天。明哥因此娶了我,可是还未等我高兴多久我就开始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愚不可及!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永远也取代不了唐叶在他心中的地位!就连她留下的孩子,我也是连他的一根头发也比不上!”
宋灵柔泪流满面,“我嫉妒啊!嫉妒的要发狂!我本是一个天性乐观的人,可却因此日日以泪洗面,夜夜梦魇纠缠。可是我的家人来看我,我从来都没向他们抱怨一个字!”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因为我想要一个孩子,和明哥的孩子!可是他怎么也不肯答应我!我气疯了,派人找了剧毒的冰叶寒竹下在了练天的饮食中!看着天儿奄奄一息的模样,我又痛苦的仿若被人剜了心一样!我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停的质问自己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天儿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看他死啊!”
说到这里,宋灵柔已是哭的肝肠寸断。她后悔了,在给练天下毒之后她立即后悔了,可是也来不及了!所以在练承明一怒之下将她囚禁在静心宅十几年,她都没有抱怨或是反抗过一个字。
在静心宅里,她每日必做的便是为练天祈福,她用十几年的时间来忏悔自己的罪孽,可是天儿却依然还是受伤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更甚者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面对练天?丈夫不爱她,儿子不要她,她心如死灰。在这看尽众生的浮屠寺,她竟然升起了皈依的念头。
“我相信你是真的疼爱练天,也是真的爱惨了练伯父。”
易翩然伸出手,轻轻的按在宋灵柔肩头。她不会安慰人,可是看着宋灵柔这样难过,她也忍不住为她伤感。
“二十几年都过去了,还在乎什么呢?”宋灵柔止住了泪水,脸色却依然灰败,“我现在只希望天儿好起来,就算他不原谅我我也不会怪他!”
“练天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对于情爱而言,孰对孰错本就难辨!伯母,你若是相信翩然,就好好保重自己,我会想办法让练天忘记这一切仇恨,重新接纳你!”
宋灵柔眼中升起一丝希望,却还是不敢置信。“会吗?还能吗?”
让练天重新接纳她,这是多么难?她想都不敢想啊!
“我会尽全力试试,不过,您一定要保重自己。”
不知为什么,易翩然竟从宋灵柔身上感觉到一丝死气。心下隐隐忧心,这个半生为情所困的女人该不会是万念俱灰了吧?
“真的吗?真的吗?如果有那一天,我死也甘心……”宋灵柔喃喃着,神色涣散。
翩然耳尖的听到她最后呢喃的那个死字,心中陡然一凛,但愿,但愿她不会做什么傻事才好!
午膳过后,易翩然劝说宋灵柔躺下休息,一夜奔波加上精神疲惫,宋灵柔片刻后便陷入沉睡。
易翩然小心的给她盖好被子,便起身出了房门。
在拉住一个小沙弥问清忘语大师的住处后,她便径直来到了这间位于后院东厢的僻静禅房。
她走到门前刚要举手敲门,就听里头一声佛号念过,忘语大师的声音便适时响起。
“阿弥陀佛!易姑娘请进,老衲久等了!”
翩然推门而入,见忘语大师盘坐在榻上双手交叠在身前,低眉垂目,似是入定了一般。
翩然回手关好门,缓步走到忘语大师跟前,可忘语像是没有看见她似的,依然故我的闭目垂首。
翩然双手背在身后,微倾身靠近忘语大师,歪头望着他,嘴角挑起一个好笑的弧度。
“大师?大师睡着了吗?”
忘语不言。
翩然再走近一步,忽地轻轻一笑道:“大师,你口水流下来喽!”
原本纹丝不动的忘语连忙抬手抚了抚唇角,后知后觉的发现嘴边什么都没有后,这才瞪着眼睛望向易翩然,却发现易翩然满脸促狭的望着他。
“如果大师困了,那翩然稍后再来打扰!”易翩然满眼笑意,拱手作揖。
“你这丫头!看着一脸恬静,怎么跟练天一样顽皮?”
忘语冲易翩然翻了个白眼,直觉告诉她,这丫头跟练天可是一个性子!
当初他用这招逗练天,那小子可没像这丫头这般客气,而是上前揪起他的胡子,还故意戏谑:“大师这样孩子心性,大概这胡子也是假的吧?”
他当时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把夺回胡子,怒道:“老子的胡子是真的!”
而练天却笑的前仰后合,趴在榻上起不来。“大师是出家人,却自称老子!那练天只能自称小子了!”
忘语大师也哈哈大笑起来,两人也是从那一刻起,成了忘年之交。
眼前这小姑娘,明显也看穿了他的本性,只是这两个小辈,怎么感知都这么敏锐?难道自己真的表现的太不庄重了吗?阿弥陀佛,他可是一寺住持呐!
“大师虽年愈古稀,却还有一颗赤子之心,翩然实在佩服!”易翩然一本正经的拱了拱手,可看在忘语眼中,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切,少来!你想笑就笑吧,老子――呃,老衲,不跟你一般计较就是了!”忘语悻悻的又瞪了易翩然一眼,他很纳闷,怎么练承明和胡道之那两个老小子就从来没胆跟他这么开玩笑呢?
易翩然微摇头,不再跟这个表里不一的大师逗趣,正色问道:“大师暗示翩然来,是为了练天的事吗?”
忘语也敛起玩笑神色,叹道:“丫头,练天伤的不轻啊!我刚才已经用内力打通他的筋脉,可是他五内郁结,气血两亏,不找个大夫给他好好调养调养恐怕还真是不行!”
“我知道。”
翩然淡淡点了点头却惹来忘语不满道:“你知道?丫头,可是你不让我把人交给他们的,可我这浮屠寺却真如胡道之所说,没有一个可以治疗练天的好大夫!或许,应该交给他们才对!”
翩然却是摇了摇头,“大师不必担心!如果大师相信我,那就请大师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忘语纳闷,这丫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练天是心病,纵然身体好了,心结若不解开,照样无法痊愈!所以,我要带他离开,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好好休养,直到他康复为止!”翩然平静的道。
“你要带他离开?”忘语大师瞪了瞪眼睛,不无玩笑的道:“你就不怕练承明追杀你?”
“大师只要三缄其口,他就找不到我们。”
“可是练天的伤……”其实忘语大师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季无双。”翩然忽然淡淡的吐出一个名字。
“什么?”忘语大师不明所以的望着易翩然,不过……季无双?他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这么耳熟?
“如果练伯父和胡城主问起,你就告诉他们这个名字。我相信,他们会明白的。”
“季无双……季无双?”
忘语大师还在念叨这个名字,忽然他白眉一挑,惊讶道:“难道你说的是季老头那个不成才的小徒弟?”
“不成才?”易翩然微勾了勾唇角,略有些诧异的望向忘语大师,“大师似乎跟季老先生是旧识?”
“切,死老头不守信约,说好了八十岁上浮屠寺跟我品茶赏月,顺便让我见见他那美貌小徒弟,结果五年前他就撒腿找阎罗王下棋去了!真是个不守信用的死老头!”
说到这里,忘语竟然气的吹胡子瞪眼。
“没想到大师与医圣还有这样的交情。”
易翩然点点头,虽然忘语满嘴都是骂人的话,可是翩然却能从其中看出两位老人之间有着深厚友情。
“对了,你认识季老头收的那个据说美若天仙的小徒儿?”忘语突然问道。
美若天仙?嗯,这话若是被季无双听到,只怕他要把忘语大师的胡子都剃光了!
“嗯,曾经在夹界里一起研究出了冥蛇毒解药,所以算得上是朋友吧!如果由他出手替练天治伤,大师应该放心吧?”
“呃,我是相信季老头的医术,不过他那个美貌小徒弟……似乎风闻不怎么好啊!”忘语大师微皱起眉。
“大师乃方外之人,也信这些吗?”翩然浅浅一笑,“世上的流言蜚语何其之多,若只看表象,怕是要骗死人不偿命了!”
“既然你这样说,那自然是有几分把握,我相信你就是。”
其实翩然也知道忘语大师不是信任她,而是信任季云成。
“带练天离开应该不是问题,可是这去处……”翩然突然微蹙起眉,她对这江湖世界并不熟悉,要找一个练承明他们不知道的清净之所,还真有点难。
“呵呵!放心,我倒有一处好地方,正好适合练天休养!而且,那两个老小子绝对找不到!”
忘语大师突然眼珠一转,眸中闪出一丝狐狸般狡猾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