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香消玉损
林七从台阶上，正想要一步踏空，了结余生，那一刻，她却看到了沈华景匆匆赶来的身影。
秋风落叶里的他，身影孤单憔悴，一袭白袍，萧瑟，悲凉。
林七心中一痛，泪水似珍珠般滑下，华景，我失信了，既不想陪你逍遥江湖观人世沧桑，也不想陪你在庙堂里看尽天下荣华。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日他兵临城下，以十万铠甲为聘，以南楚江山为聘，娶下她回到大明帝国。
南楚已亡，天已亮，日子渐凉，她也是时候走了。
一脚踏出，手臂却被人紧紧的拽住，林七不悦的蹙眉，回头看去，锦无双眉宇冰冷，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
林七看了看不远处纵身一跃飞奔而来的慌张的沈华景，苦笑着勾唇，她以为已经支走无双了，原来沈华景早有命令，让无双寸步不离。
呵，她不过想要早一点走到奈何桥，也如此困难吗？
绝望在心底蔓延，林七咬唇，腹中大痛，汗水豆子一样，滚滚而下。
“阿七！”沈华景的身影划过天际，在林七身旁落下，往日里的自信飞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惊慌。
深邃的眼底噙满了担忧，沈华景扶着痛苦得快要晕厥的林七，痛不欲生，“阿七？阿七？”
林七艰难的抬眸，沈华景如玉的面庞映入眼帘，这一刻，林七忽然觉得此生足矣。
前半生在南楚，她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后半生在长安，她得一挚爱，心心相印。
此生，了无遗憾。
肚子越来越痛，似乎有热流从腿间滑下，林七握拳，大惊失色，她可以死，可是这个孩子，必须活着。
沈华景曾经说过，他想要一个孩子，纵使他也曾说过，他不想要她生下的孩子。
林七喘息着，求救的死命般拽住沈华景的胳膊，哀求的看着他。
怀中的女人奄奄一息，沈华景心如刀绞，心脏仿佛被一点点的撕裂开来，都怪他，若非他，哀求怎么会如此痛苦？
她故意从铜雀台走过，想来是知道了南楚的事情，只求一死吧。
千错万错，错只在他，是他，没能守护好他的阿七。
明明说好爱她一辈子的，他怎么让她失望了呢？心一点点的揪得生疼，沈华景苦笑着勾唇，王爷又如何，皇帝又如何，此生，他却无法给他最爱的女人，一分守护，一分安定。
平乐早已育有一子，见林七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猜测着莫不是要早产了，讶然吼道，“王爷，王妃娘娘要生了，快，叫产婆。”
平乐的声音唤醒了沈华景，沈华景从痛苦之中回过神来，连忙抱起林七冲往铜雀宫。
发生在铜雀台上的一幕，早已经震动了王府，产婆们迅速赶来，林七已经痛得生不如死。
沈华景握着林七的手，颤抖着声音，安慰道，“阿七，你坚持住，产婆来了，我们的念儿要出生了，你坚持住。”
林七痛得连蹙眉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凭沈华景拽着自己的手，不为所动。
沈华景感受着林七渐渐流逝的生命，眼泪刷刷留下，劝慰道，“阿七，我们说过，要一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念儿就要来了，你一定要熬住好不好？”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不过是未到伤心的时候。
一家人？林七迷迷糊糊间听到了沈华景的声音，心中苦笑，南楚已经亡了，她哪里还有什么家？
“产婆来了，”平乐冲到塌前，心有余悸的叹道，“还好有了埋香郡主的前车之鉴，王爷在咱们王府，早就请了产婆。”
林七闻言，浑身一惊，埋香郡主？
埋香郡主也是七八个月的时候早产，孩子没有保住。
林七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蓦然清醒过来，不，念儿，念儿一定要活下来。
念儿不单单是沈华景的孩子，还是南楚仅存的血脉。
“皇上，”产婆喘着大气，因为匆匆忙忙的赶来，仍然气喘吁吁，“女人生孩子，不干净，为了避免沾上晦气，你还是先离开吧。”
沈华景早就是大明帝国的九五之尊，但是王府的人，偶尔一时半会改不了口，所以仍然称呼沈华景为王爷。
沈华景素来大度，也未曾在这些事情上斤斤计较过。
然而，一听到产婆的话语，沈华景却是在瞬间勃然大怒，“不干净？你说谁？”
产婆被吓得目瞪口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脑袋，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哪里敢这样想？皇后娘娘千金之躯，哪里不洁净？”
林七危在旦夕，见状，哭笑不得，喘气道，“沈华景，你出去吧，我向你保证，念儿，一定会好好的。”
沈华景幽深的眸子闪过泪光，“阿七，我们不要念儿好不好？我只要你好好的。”
林七挣扎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眸子不停的上翻，“沈华景，孩子，是你的，也是南楚的，我希望你好好待他。”
沈华景身子一僵，薄唇紧珉，见林七逐渐晕厥，脸色泛白发青，言谈之间又有留遗言的意味，真正的领悟道，阿七，也许真的要离开他了。
他错愕的看着铜雀宫乱糟糟的一切，看着阿七为了生下念儿而命悬一线，看着产婆们摇头叹息的惋惜之意，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仆人，当场愣住了。
产婆的惊呼打断了错愕的沈华景，“皇上，来不及了，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保·····”
“保大人，”沈华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可以没有孩子，但是，他不能没有阿七。
林七无力的动了动手指头，泪水从脸颊滑下，艰难的启唇，哀求道，“保孩子。”
“保大人，”沈华景用力的握住林七的手，目光痛惜，眼中划过狠厉之色，“阿七，你若死了，我也不会让念儿活在世上，在场的所有人，都要陪葬，所以，阿七，你给我活着，你听到没有？”
林七渐渐合上眼睛，她听到了，可是，她还是要保念儿。
念儿是她的骨肉，是她爱他一场，飞蛾扑火的见证。
为了他，此生，她没了家，没了国，失去了所有，唯一的，她只有念儿了。
“哇哇哇，”一声孩子的啼哭声，震动了整个王府。
沈华景浑身一震，似是有一根弦，霎时崩断。
林七木然一笑，视线越发迷离，合上了眼睛。
念儿，是她给他的，唯一礼物。
产婆欢天喜地的抱着孩子，邀功道，“皇上，是个男孩。”
沈华景恍若未闻，冲到林七跟去，摇着林七麻木的身子，痛哭道，“阿七，阿七，你不要走，孩子怎么办？念儿怎么办？”
林七长长的睫毛划出一滴泪，晶莹剔透。
沈华景懊恼的垂首，失神道，“阿七，你只是睡着了，对不对？”
初见她时，她一身红衣，潇潇洒洒的出现在晋楚战场，伶俐得像猴子，聪慧，调皮。
后来，成亲那日，掀开盖头时，烛火摇曳，她梨花带雨，唇红齿白，惊倒了时光岁月。
再后来，她倾城一笑，美丽婉转，魅惑苍生。
如今，她为了他，为了那唯一的孩子，独自奔赴黄泉，决绝凄然。
“阿七，明明说好陪我，你为什么要离开？”沈华景摇着林七的身子，泪如雨下，他的阿七，终究是没能躲过那个十月死劫。
对了，阿七说，她最喜欢的是江南，她也曾说，她最爱姑苏亦白。
突然想起什么，他抱着她，目光茫然，在烟雨之中，站起来，一步步，丢魂落魄，茫然的走着，身影孤独而凄凉。
阿七，你最喜欢烟雨江南的姑苏城是吗？我送你去，我们一起去，烟雾缭绕的江南，伴随着棹船木桨声，一定美如画卷。
阿七，你最喜欢姑苏城里那个温润如玉的姑苏亦白是吗？我把你还给他，你们好好的活着，白头偕老好不好？
我不争了，也不抢了，我认输了，我不再和他抢你的心了，你说好不好？
阿七，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
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会生下念儿，还要生下一个女孩，她叫长安，念儿已经来了，你怎么舍得丢下他们啊？
长安城里这雨，一下就是七天七夜，把王府那日的杂乱，冲刷得干干净净。
一眼看去，王府巍峨庄严，似乎与平日里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王爷，逝者已逝，入土为安，”沈玄在沈华景身旁，再次提醒。
沈华景抱着林七，不眠不休已经七天七夜了，却仍然不肯放手。
“谁死了？阿七没有死？你们怎么能带走她呢？”沈华景抱着林七，始终不肯放手，看林七的眼神，疼惜，而且深情，充满了悔恨。
如果他带她去江湖，而不是在这里称帝就好了。
在铜雀台那天，她故意穿了那件嫁衣，按照南楚的习俗，是要在天堂等他，一起许诺下一世的姻缘吗？
“报，皇上，梁国太子姑苏亦白，举兵围攻我边境，军情告急，”沈天匆匆忙忙的走来，朝早已经不问政事的沈华景禀报。
沈华景把这些全部都当做了耳边风，依旧抱着林七不肯放手。
“皇上，军情告急，”沈天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