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中一座宅院内异声骤起,两只燕子仓惶飞越过院墙,没入苍翠的山林中。院墙是黄泥彻成,泥土剥落处露出灰色的竹篾。
大院正南面开了一扇门,朱漆斑驳的门板大大的敞开着。一个身穿葛布衣裳的汉子正在搬着木柴,阳光把他瘦削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坑洼的泥地与西墙上,如同一条扭动的长蛇。
院内东面的墙边,赫然有一尊高九尺的青铜炉鼎,两耳三足,大有古意,一如寺庙宝殿前的焚香鼎。鼎下竟有一个小灶,灶内窜起的火苗舔着漆黑的鼎底,灶旁堆着一堆木柴。汉子走过来,“哗拉”一声扔下木柴,又默默地走到西墙柴垛处搬柴。
这宅院,一庭一堂三厢房,与寻常百姓家的有所不同,格局开阔,档次上乘,而院内设的青铜鼎炉,则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鼎中升起白色的烟雾,带着一股药香,难道这人是炼丹师?观他身形高瘦,面容沉寂,步履稳健,还真有几分出尘的气度。
忽然,鼎内水汽翻滚起来,“不要再添了,快烫死我了!”尖厉的声音从水雾中传出,随即,一个光脑袋从水雾中探了出来,皱着眉头看着汉子,看他模样,似乎是一个小男孩。
汉子不理他,仍慢条斯里地搬柴、放柴,再搬柴、放柴。
“阿爹!你整那么多干嘛?我快烫死了!”小孩不满地叫嚷着。
汉子白了他一眼,冷着脸,说道:“你少大呼小叫,老子有分寸,烫不死你。”
“阿爹,人家都说你是妖精……”
“放屁!哪个说的?”
“说的人多了。王宝儿,张春旺,郭来喜,就连对河的哑巴也比划着说你……”
“胡说八道!一群小王八羔子,懂什么?老子是哪门子的妖精?扯淡!”汉子十分不爽。
“不是妖精,你煮我作甚?这不是要吃我吗?”小男孩郁闷极了。
“……”汉子语塞,想了片刻,瞪起眼,说道:“你以为我煮你,是为了吃你?要不是老子用这奇药天天为你伐毛洗髄,你早就发狂死了。你不觉得最近身上好了许多吗?”
“我——没——病——”
“没病?没病,你会去吃生食?还整天用阴森森的眼光盯人?人家的狗追你,你不懂得跑,你还咬它,这不是疯了吗?”汉子瞪眼反问。
“我听村上的冯疯子说,古时无火,老祖宗们都是吃生的,而且吃生的力大。我眼生得凶,却赖你,谁叫我是你儿子。至于咬狗嘛——这叫以牙还牙!”
小男孩叽哩呱啦一顿说,汉子脸都气红了,气呼呼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乱吃生的东西,才吃出这一身怪毛的……”说完往炉里塞木柴,用黑铁火钳把火拨得熊熊燃烧起来。
“嗷——”小家伙嚎叫着用两只毛茸茸的手臂攀住鼎沿,作势就要翻出去,泼出的药汤顺着鼎外壁流下,滴在炉火里,“刺刺”作响,焦烟味熏人眼鼻。
汉子伸手在他光头上一拍,大声喝斥道: “回去!”
小孩只得回到鼎内,淡黑色的药汤溅到他气急败坏的脸上,更显狼狈。他哭丧着脸,说道:“太热了!我快死了!”
“熊样!这汤掺了大半的陈醋,也就比洗澡水热点而已。你慌什么?泡了快一个月了,还不知道吗?”汉子忍不住骂起来。
小男孩又趴在鼎沿,睁大眼睛,看着炉边小山一样的柴堆,惊疑不定,“今天堆这般多做什么?”
“今天是最后一次,你如果再不好,阿爹也没办法了!”汉子看了小男孩一眼,神情落寞地说:“这药贵!为了治你的病,田都卖光了,家里也没值钱东西了,耗不起了……,你能不能好,听天由命了。”
“阿爹!我以后赚大钱养你!”小男孩扑闪着灵动的大眼睛说道。
“你啊——,少给阿爹惹祸,我就知足了。”汉子不断地把柴投入炉中,又拨着,烈马似的火焰从炉中窜出,鼎中水汽愈发浓烈,药香扑鼻。
汉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出瓶塞,两眼盯着儿子,沉声说道:“忍住!成不成功,在此一举!”说完把整瓶药水倒入鼎中。
过了一会儿,男孩叫:“好痒!好痒!”
“忍住!忍住!”
“痛!好痛!”小男孩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
“再忍一忍,就好了!”汉子一脸凝重,不断安慰儿子。
“嗷呜——哇——痛死我了!”小男孩从鼎中窜爬出来,跳到院子里,怪叫道:“不泡了——太痛了,打死我也不泡了!”
此时,方见他全副模样,八九岁,身材略瘦,开阔的骨节突兀的肩膀上顶着一个光脑壳,全身皮毛斑驳,就如同被拔了一半毛的烫毛鸡。
汉子眼睛定定的望着儿子,良久,眉间的皱纹舒展开来,喃喃道:“谢天谢地,这老道传我的方子果然有用。”
小男孩在地面蹦哒了一会儿,全身粟毛纷纷掉落,露出婴儿般粉嫩的肌肤。他呆了一呆,高兴的跳起来,大声叫道:“阿爹!这毛掉了!我好了!全好了!”
“好了!全好了!”汉子也笑了,“以后可以不用泡了……”
“哟嗬!阿爹万岁!”小孩风一般的跑来抱着汉子亲了一口,在院子里翻起了筋斗。
汉子忍不住笑道:“又作怪!去穿上衣罢!”
正说话时,忽听门外传来拐杖拄地声,临近院门,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王泰老弟在家吗?”
“来了——”,汉子一边应声,一边走向门口,不一会请进一个手拄桃木龙头拐杖的驼背老儿。那老儿抬头望了望院边的青鼎,转头又瞥见光着屁股跑向屋子的小孩,便问王泰,“事成了?”
王泰哈哈一笑道:“托您的福!终于治好了。”
“不不不!”驼背老儿摇摇头,又指了指天,神秘的说:“是托了那位主的福!有他老人家的鼎器,邪症尽去!”
“不错!”王泰点头附和。
驼背老儿想了片刻,道:“既然成了事,那就把鼎请回去吧!一事不烦二主,既是你借的,还须你还回去。”
“那是当然。”王泰一口答应道。
“那——,我就先回庙了。”
“不留下喝杯茶吗?”
“算了罢!”驼背老儿摇摇头,转身往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忽转身笑道:“对了!差点忘了这事!老弟借鼎时,许下的愿,可别忘了?”
王泰抱拳笑道:“哪能呢?忘不了!”目送驼背庙祝出了院子,他就皱起眉头,这鼎重达二千余斤,单请人抬回二里外的龙王庙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何况还有那还愿的牺牲,没二十两银子,怕办不成。
这时,小孩已穿好衣服出了屋门,灰色衣裳,灰色裤子,光着脑壳,踩着草鞋,就像一个小沙弥。
他小鹿般跳到院子里,探着脑袋望了一眼院门外,入眼的是花红柳绿,莺飞燕舞,心便痒痒的,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
他转头打量了一眼老爹,见他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想着心思,便猫着腰溜出了院子。
一出院子,他便兴奋的在草地上翻筋斗,竖蜻蜓,扑蝴蝶,玩得不亦乐乎。几个农人荷锄经过草地,看到他,都不禁皱起了眉,趋步而去。
小孩看到塘边的柳树,便爬上去折了一支,挥两下,觉得不趁手,便扔了再折,他总好像找不到趁手的,于是不停的折,一株茁壮丰茂的树,一会儿就被他弄得残败不堪。
他终不满意,歪着脑袋想一想,从树上跳下,拾起最先折的那支,哼着小曲儿走了。
他走在乡村小径上,用柳条作剑,劈斩着路边的野花野草,正劈得起劲,忽然从草丛中跳出一娃,冲他大声一喊。吓得他跳了起来,眉毛一挑,挥枝条劈头打去。那娃抱着头大呼:“王蛮,别打!别打!”
“是你!”王蛮惊讶地放下柳条,瞪起眼睛问道,“王宝儿,你干嘛吓我?”
王宝儿手上沾满污泥,面团似的脸上尽是汗珠儿,脖子挨了王蛮一鞭子,痛得他直吸凉气,听到王蛮问他,郁闷的说:“我好好的在草丛里,你打草做什么?我不喊,岂不是更惨?”
王蛮也觉鲁莽,嘻嘻一笑:“对不住啦——,你躲在草丛里做什么呢?”
王宝儿用手背抚着脖子,“我捉蚯蚓呢。”
“捉那东西做什么?要钓鱼吗?”王蛮好奇的问。
“才不是。”王宝儿摇摇头说:“我用他当买路钱呢?”
王蛮更加奇怪了,问道:“买路钱?买什么路?”
“去金钱坡的路呀!你不知道吗?哦!对,你这个月都关在家,所以不知道。如今金钱坡那地方被李二狗与郭来喜俩人占着,没有东西收买他们,别想上坡。听说,他们过几天要钓鱼,我就挖蚯蚓送他们,说不定他们会让我上去玩一会儿。你走吧!我还没挖到蚯蚓呢!”王宝儿一口气把话说完,又钻进草丛里去了。
王蛮看他肥胖的身躯钻入草丛里,月白的棉裤裹着大屁股,活像一头低头吃槽食的小猪,感到好笑,心想,“不知道这段时间里,金钱坡上都有什么好玩的,可以让这素有洁癖的乖宝宝心甘情愿的扑到污泥里挖蚯蚓。嘿嘿,不如去那儿耍耍,倒有趣。”于是,便向王宝儿喊到:“喂!你那法子不成。我有办法可以上金钱岗。”
王宝儿满头大汗的从草丛中钻了出来,问:“你有什么主意?说说。”
王蛮素来喜欢好强斗狠,他无非是想与李郭俩人打上一架,夺了那地儿而已,可他又怕胆小的王宝儿不敢跟从,神秘的一笑,说道:“到了地头,你就知道了……”说完拉着他手臂就走。
王宝儿却把手甩开,退后两步,瞪着王蛮道,“我才不陪你打架!你这家伙手重,会把人打坏了。若让我爹知道同你厮混,准打折我的腿。”
王蛮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道:“你知道我爹为什么忽然把我放出来了吗?”
王宝儿惊疑不定的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因为,我已经答应我爹从此不打架,当个乖宝宝。”
“可你刚才还用柳条抽我呢?”
“呃——,那是条件反射,条件反射,懂不?就好像有人在你背后大喊一声,就会打哆嗦!又比如听着鬼来了,就会立寒毛……”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信你成了吧!”
“嘿——”王蛮高兴的搂住王宝儿的脖子,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我们走。”
—————————————————————————————————————
南郭星人很感激收藏了《蛮神传说》的读者(许多读者为了收藏本作,特地注帐号收藏),虽然你们大部分都不发声,但是我却可以感受得到你们的存在,你们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你们是南郭星人生命中的贵人!谢谢你们!
你们的关心与支持,是南郭星人最大的前进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