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话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整夜无眠，外面的天亮了，我起身，在身上加了一件白狐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掀开那厚重的门帘，寒风经过了一夜肆无忌惮的狂掠，在这早上得到片刻的安宁，一夜的暴雪过后，除了那冻住的明黄色的旗帜，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原本白色的帐篷经这样一对比反而变得暗了好几个色调。
雪后天晴，朝阳打在这天地间，透过皑皑白雪反过来无比刺眼。眼睛被晃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啥也看不到了，不过这种感觉真是好，它证明我是真实的存在着。能看见太阳真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旁边有个帐篷向外倒了一盆水，这么早，我转身的瞬间，地上的水已经结冰了，余留在空气中仅剩不多的热气。“嘶！”，真是冷啊。
倒水的是那天在朗儿那里的那个百夫长。他看见我了，弯腰象征性的行了个礼。我一直都知道我所扮演的这个角色。在这个国不国家不家的境地，我本就没有任何威严，有的可能只是那仅剩的可怜的尊严罢了。
我看着低着头的他问道：“朗儿的父亲呢？”
“死了。”他淡淡的回答，好似在回答吃了一般简单。我傻傻的站在那，任由那刺眼的白光直楞楞的晃着我的眼，连眼都忘了闭。
“怎么死的？那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两天也没有开战啊！”我喃喃的问道。
“冻死的，这天寒地冻的，公主这锦帽貂裘的怎会知这天气的苦寒。”我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满，却不知道怎么说。
“在哪冻死的？安葬在何处？”我不顾他的情绪的问道。
他将那铁盆放在旁边的台子上，搓了搓那冻得通红的双手，盯着地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开口说道：“那天慕前锋亲自带人来，要将朗儿安葬，朗儿他爹跟着去了，当然我也去了，朗儿那孩子平日里我们还是喜欢的，他爹看着他下葬后还不愿意回来，说要自己呆一会儿，我们想着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单独陪陪孩子也是挺好的，我们回来后，他迟迟未归。”这个七尺有余，已过了不惑之年的铮铮铁汉竟然哽咽了。他顿了一会儿，可能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接着说：“当我们再次到朗儿下葬的地方时，他已经没气了，他被冻在了那儿，眼睛还睁着，面色还是红润的，只是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座冰雕。”他的情绪渐渐平静了，“这样也好，他可以去陪他的家人了，不用再像我们一般活着受罪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抬头看着我，“不知道朗儿为什么叫你神仙姐姐，朗儿是个极好的孩子，在这乱世之中依旧真心对待每一个身边的人，善良，有礼貌，好学。其实这样走了也好，免得在这吃人的环境里时时刻刻受着内心的谴责。”
他哆嗦着往手心吹了口热气，然后搓了搓，“郎儿在第一次伤人之后有好几天没有说过一句话，在第一次杀人以后他对我说：‘林叔，如果我看见我梦里神仙姐姐，我想告诉她，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你不知道我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他本不识字，是我教他的，我们认识不过半年，在这战乱纷飞的岁月里我能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到死识的字也不多，他对着无数的人说过抱歉，到死还为自己是个人感到抱歉，可是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这个世界应该给他说抱歉，我最后悔的事情是没有告诉他，他不需要抱歉，他很好很好，真的很好。”
他说完后就进了帐篷，我听出了他强忍的哽咽，他不愿意我看见他一个大男人哭，然而我也并没有看他，当我听到那句“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时就忍不住了，心里疼得感觉似乎马上要窒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到底内心经过怎样的挣扎才能说出如此绝望的话语来。
我呆呆的站在那，突然就再也忍不住了，痛哭了起来。
“神仙姐姐！你长什么样呢？为什么朗儿每次都看不清你的脸呢？”
“神仙姐姐，你说得对，不管别人怎么样，朗儿都要做一个好孩子。”
“神仙姐姐，朗儿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大明，他对朗儿可好了。”
“神仙姐姐，神仙姐姐，神仙姐姐……”
我脑海里乱极了，只觉得眼前一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