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祠堂不是告解室,眼前的老族长当然也不是传播福音的神甫。
一番虔诚的忏悔后,主或许会宽恕你,但列祖列宗却未必会原谅你,族长老爷子就更不必多说,估计他老人家手中的古木藤杖,早就饥啊渴难耐了……
村长大人已然咬牙做好了身心上的,全方位的思想准备,准备好硬抗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毒打了……
然而令他大为意外的是,向来残暴的老爷子却没有对自己劈头盖脸的,先来一通当头棒喝杀威棒什么的,反而再次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沧桑又苍老,却又不失威严与肃穆:“可是因为德海?”
闻听此言,村长大人心下又是狠狠一怔!
想不到老爷子那一颗沧桑老迈的心,却是如此的玲珑剔透,居然会直接猜到自己的来意……
“侄儿一直不明白,为啥德海……德海就可以在兴哥儿家里守岁吃年夜饭?”村长大人狠狠愣过之后,再一次鼓足勇气,闷声闷气地道出了自己憋屈了近三十年的疑惑。
只是措辞稍稍委婉了点儿,没有直接发问,为啥高歌跟德海的关系比自己还要亲近……
“唉……”老族长目光幽幽地望着眼前列祖列宗的神位,又是一声深深长长的叹息,随后将自己的拐杖在地上重重顿了两下,吩咐道,“跪下!”
村长大人心头一惊,心想终归还是未能逃过一顿暴打,却是不敢有丝毫的违抗,赶紧乖乖地再次跪了下去,暗里却是急急运功凝气,并急求祖师爷上身,瞬间变身超级赛亚人,周身上下肌肉骤然绷紧,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全方位护体……
这边已然做好了慨然赴死的准备,老爷子那里却始终没有发难,至少,手中的那柄神兵利器没有劈头盖脸的砸将下来……
“今日列祖列宗面前……”村长大人犹在纳闷儿之时,就听得老爷子那里话音无比的严正又严肃道,“你我叔侄之间随后的一切对答,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若有半点泄露,逐出宗族!”
村长大人的心头,当即轰然一声闷响!
看起来,老爷子这是打算给自己传授什么,神功秘诀了啊……
“……”
当下,村长大人赶紧给列祖列宗再次磕过了头,并神色认真又虔诚道:“今日之事若有半点儿泄露,必教我五雷轰顶,断子绝孙……”
啪!
一番毒誓还未立成,老爷子手中的那杆神兵凌空破风而来,重重地抽在了村长大人的脊背上!
哎呀,好疼!
村长大人好想哭……
老爷子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咋还来草丛伦那一套,净玩儿偷袭呢……
老侄儿这里刚卸了一身的横劲,就被老爷子给抡了一棍子……
“混账东西!”老族长横眉怒目,满脸的褶子都在喷发着怒火道,“这种恶毒的誓约你也敢说出口来?!你可知道,德海那一支的先祖,就是因为这样一道毒誓,虽经历了千百年,却始终厄运缠身?!”
惊闻此言,村长大人当即心头愕然,大骇!
还有这种事儿?
这也太……那啥,太匪夷所思,太过于巧合了吧?
千百年前,老祖宗的一句誓言,居然当真会影响到后世子子孙孙的气运?
“……”
见着老侄子一脸的懵比与茫然,老族长晓得他是不肯相信,于是便又一次深深叹了口气,娓娓地将德海那一支先祖当年之事,细说与他……
“当年,兴哥儿的先祖带着一众部曲来到此地安家落户……”
“具体因何落户此地,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人家兴哥儿的先祖,当真是大有来头的……”
“而且,随从的众人当中,既有高氏先祖家中的家仆,家丁,家将,甚至还有家奴,跟家臣……”
村长大人听到此处,好想出声问一句,既然还分个三六九等,也不知道自家先祖归属哪一等……
肯定不会是家奴了吧?
看那高德海的所作所为,估计他们家的老祖宗才是人家的家奴……
“那可是真正的豪门大户啊,家中的仆婢都数以百计,所以族里很多人的先祖,那都是人家的家仆,或家丁……”
“据先祖手札所记载,德福那一支的先祖,当初应该是个殿前近侍,好像叫什么奉车都尉,不过落户此地后,就改作家将首领了……”
村长大人心下窃喜,敢情德福那傻孩子的老祖宗,当初不过是个大户人家的保安头子……
“至于家臣嘛……”老族长语气低缓,继续诉说道,“只有寥寥数人,虽说人数不多,却是立下了死契毒誓的,誓与主家同呼吸,共命运……”
“呵呵……”只是说道此处,老爷子的脸上蓦地露出一丝苦笑,“只是那时候的人们啊,将忠义二字看得比天高,比命重……”
“所以这几位家臣,便毅然立下誓约,誓作死士,誓死捍卫高氏家园,守护高氏子孙……”
“高氏先祖自然大为感动,于是便将自家的高姓,赐给了几位家臣……”
“你要知道,高姓当时可是国姓,被赐以国姓可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啊……”
这个倒是好理解,唐太宗李二陛下就给好多小伙伴儿赐予了国姓,譬如,徐世绩,郭子和……
“你老叔的先祖很荣幸,当年也占得一席家臣之位……”
“不过你也知道,你老叔,我跟丰业老哥同出一脉,只是后来分支了而已……”
村长大人耐心听到此处,心下已然有点儿尿急之意了……
老爷子絮絮叨叨碎碎念了这么多,好像没提到俺们家的先祖,究竟份数哪一等呀……
你这家仆家丁跟家将,还有那什么家臣死士的都絮叨过了,那到底谁家祖宗是家奴呢?
“至于高氏先祖家中的家奴嘛……”正当村长大人打算告罪尿急的时候,老爷子总算把话题拐了过来,不过看向自家老侄儿的目光,却很是意味深长……
村长大人心下先是狠狠一怔,随即那一张老脸重重一黑——
不会当真是自家老祖宗吧?
猫了个咪的!
如果自家老祖宗当真是人家的家奴,自己果断当场改名换姓!
爷丢不起这人……
“……”
“其实说是家奴,却并非奴仆一说……”哪知道老爷子大喘气,好一个180度急转弯后,继续语气悠悠道,“记得先祖手札上记载着,你们家的先祖,应该是高氏先祖家中的管事……哦,就是帮着主家收租收税收钱粮的……”
村长大人刚刚悬起的一颗小心脏,当即 PIA 唧一声,摔碎在地!
这特么的还不如奴仆呢!
敢情自家先祖,充其量也就是个地主老财家的,狗头师爷狗腿子之辈……
“侄儿之前记得,您不是说过,俺们家的先祖,不是那啥……柱国将军啥啥啥的嘛!这咋又成了……”村长大人犹不死心,赶紧给老爷子提醒道。
这老头儿肯定是老糊涂了,俺们家的老祖宗,那能是狗头师爷狗腿子之流嘛?
就凭咱这一代的后世贤良子孙,自家先祖能是人家的狗腿子嘛?
再看向老爷子的时候,就觉得那老头儿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丝的……怜悯还是同情?
“大唐皇帝还自诩是李耳的子孙呢……”老爷子似笑非笑道,“那你说,你是信还是不信呢?”
村长大人彻底懵比了……
敢情高氏先祖,是否北齐皇室子孙,还有待考证呀……
“那那那……”好一阵子的懵比之后,村长大人哆嗦着嘴唇子问道,“那咱老高家的先祖,到底是不是那谁……四大美男子的,高肃,高长恭啊?”
村长大人觉得自己不光是嘴唇子在哆嗦,一颗脆弱的小心脏也在跟着哆哆嗦嗦……
只要老高家的先祖不是那谁,高俅或是高力士就好,至于是否是那美男子高肃,已经不重要了……
“小子,你给我记好了!”老爷子的语气突然转为异常的严厉了起来,厉声告诫道,“当年,北齐没落后,确有一支皇室子孙落户此地!至于是否那高肃的子孙,却是史载模糊!毕竟,皇室斗争得厉害,高肃之死也着实令人叹息!所以呢,这一支的高氏先祖,并没有明确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
“到底是否凤子龙孙的,都不重要了……”随后,老爷子再次转为语气幽幽道,“只要子孙们平安喜乐,比什么都好……”
村长大人心下稍稍有点儿失望……
毕竟自家先祖的柱国将军一说,没有确切的考据凭证呀……
太遗憾了……
“那那那,那德海他家的先祖呢?”蓦地,村长大人想起很是重要的一件事儿,急急又问道,“不会也是几位家臣之一吧?”
“确实如此啊……”老爷子笑着捋了捋微乱的花白胡子,继续道,“据说当年高氏先祖的身边,曾经有着一近侍一死士,二人各有死志……”
“近侍自然是德福的先祖,估计你也知道,德福家中藏着一口祖传过千年的宝刀,名为断水,据说是高氏先祖赐予的……”
“而德海家的先祖,则是最早誓死效忠主家的……”话到此处,老爷子的语气莫名地再次转为低沉,“不仅誓死效忠主家,甚至还当场立下毒誓,若有违背,必教断子绝孙!”
“那那那……那为啥德海还活得好好的?”村长大人突兀地蹦出一句很是二乎的问话来。
“自然是因为人家祖祖辈辈都没有违背当年的誓约!”老爷子很是肯定地答复道。
“真有这么灵验?”村长大人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轻声问了一句,“德海他家的老祖宗们,就没有试试……偷偷违背那么一下下,看看……灵验否?”
老爷子下巴颏上的花白胡子,微微一阵颤抖……
攥着古木藤杖的那只手,似乎也轻微地紧了紧……
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将眼前这熊孩子,当场乱棍打死……
“灵验与否不得而知……”好半晌后,估计老爷子总算暗自平息了胸中的滔天怒火,反复几个深呼吸后,告诉他,“只是德海本家的几位叔祖,当年离祖外出后,皆是音讯全无……老祖宗的手札上只记载着,或早夭,或无所出,甚至是无善终……”
村长大人愕然……
愕然之后便是一阵子冷颤……
不会当真这般灵验吧?
“小子,还有一件事你也要给我记住了!”最后,老爷子又是厉声告诫他,“永远不要随便起誓立约!立下的誓约便是欠下的债!”
“听说法兰西当年有一位皇帝,也曾给人许下一个诺言,答应每年送人一束花,结果百多年后被人家登门讨债,不为别的,就想请你践行诺言……”
村长大人暗自撇嘴……
你还别说,这老头儿还挺有见识的,还知道法兰西呢……
不过人都死了百多年了,还践行个毛的诺言啊……
有本事你也随着人家去天国也好地狱也罢,跟人家当面讨债去呀……
“人死债不消,父债需子还啊……”老爷子语重心长地告诫道,“这不仅仅在于誓约,更重要的是道义所在!”
“一旦誓约成,如果你敢毁约违约的话,你让子子孙孙如何立足于世?”
“更何况,人在做事天在看啊……”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