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踏入客栈开始,便听到那殷勤的客栈伙计跟在身侧不断提起苏挽汐今日所做的善事。
派发了粮食么?
君凌天淡淡一笑,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没有去在意伙计口中提起苏挽汐时用到的‘夫人’二字。
回到小院中,目光轻轻一扫却没有看到苏挽汐的身影,君凌天微微愣了愣,侧过身问向跟在自己身旁的伙计:“她没有回来么?”
那伙计思索了片刻,摇头道:“听那米铺的伙计说,夫人在城外见那些灾民有疾病在身,似乎有意上前帮忙,便没有随他一起回城。”
君凌天闻言点了点头,脸上笑意不减,遣退了客栈伙计之后,径直走到院中桂树旁的凉亭之内坐了下来。
从袖中取出一枚精致小巧的琉璃盏,鹅黄色泽的琉璃盏内似乎有一抹淡淡的光芒在其中流转,他白皙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玩的手心的奈何盏,凤眸里闪烁着温润如玉的光辉。
希望她不要让他失望了才好,一年时间,在从前对他来说不过眨眼一瞬,而如今,他却觉得每一日都是一种击打在心头的折磨和拷问。
对她来说,一年会不会太短?是不是应该再多给她一些时间?
白衣如雪,寒风拂过,吹起额上吹落的一缕青丝,远远看去,凉亭之中那道雪色身影一动不动,好看的眼眸盯着手中的奈何盏许久,几乎快要成了一座雕像。
直到火一般的霞光将他的身影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的睫毛一颤,远山一般的眉尖微微凝起。
收好奈何盏,他起身走到桂花树下,仰头看向满树嫩黄桂花,脑海之中浮现起午后时,那个仰望着他,笑靥如花、明眸皓齿的苏挽汐。
如今天色,已到黄昏,她怎么还没有回来?
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事么?
君凌天想到此处,心底略微有些不安之感油然而生,他走出小院,抬首看了一眼天色之后,剑芒乍亮,呼吸之间便已经来到护城河畔的灾民草棚旁。
神识收放之间,他的神色愈发凝重,身上的寒意随着他愈发冰冷的神色,将他脚下的土地铺上了一层薄霜。
苏挽汐不在这里!
指尖一颤,抬起手,他手中凝聚真气,轻轻在灵犀戒上一点,温润的光芒闪烁了片刻之后,便再也没有声息。
就连灵犀戒都无法感应,唯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有高人在她身上下了禁制!
“北堂胤麒!”薄唇轻启,语气冰寒,带着笃定的目光之中闪烁着浓烈的杀心。
君凌天自己可能都未发觉自己此时的怒气已经波及到周边百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使得周围百姓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闷的快要透不过气来。
直到身后传来压抑的喘息声越来越响,他才收敛了思绪,转身向那粗重的喘息声传来之处看了过去。
一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少年正站在他身后草棚旁,有些惊恐的看着他。
君凌天略微有些歉意,见那少年终于松了口气看着自己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上前一步轻声问道:“少年郎,你可有见过今日过来派发米粮的那位姑娘?”
少年闻言双肩微微一颤,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与一支桂花枝伸到了君凌天的面前。
君凌天抬手接过这两样东西,目光凝结在已经有些蔫掉的桂花枝上。
凤眸一寒,目光如冷冽的刀锋,猛然射向那少年,少年浑身颤抖,哪里受得住他这样的气势,顿时拔腿就跑,然而君凌天并未追过去,方才那道目光的审视之下,他已经发觉那少年不过是个普通人,身上没有半点修为亦没有被任何邪物操纵的迹象,纵使自己追过去,也查不出什么来。
他收回目光,展开信件,扫过纸上内容,目光一凝,接着,手中信件化为飞灰,另一只手则紧紧捏住桂花枝,骨节泛白,怒意横生。
海纳丹换她的命?北堂胤麒,我终是低估了你!
海纳妖兽一旦结丹,则再也无需大量吸纳水流,到时候幽州自然会恢复如常,只要将海纳丹带回混沌界,便可供给混沌界的水源,滋养生机,虽然混沌界生机被封印,依靠海纳丹的确能够支撑一些时日,只是在混沌界,海纳丹的消耗将会快上许多,终究也不是长久之事,而海纳妖兽极难寻得,能够被他找到一只已经是万幸,到时终究要依靠魔君的力量。
苏挽汐的命一旦受到巨大的威胁,魔魂将会拼死护住这个肉身,到时候冲破了神魔印,魔君出世......
君凌天不愿再往下想,垂下手时,身形如电,顷刻间消失在原地,再看远处晚霞,昏黄之中带着猩红之色,一道雪色身影便向着那散发出万道霞光的方向飞去。
夜色逐渐降临,君凌天站在一片荒芜的山丘之上,原本萧索广漠的天地,却因他的身影而平添了春日一般的暖意,然而只有接近了他的人才会真的知晓,他周身气息,从来冷若冰霜,冰寒彻骨,从不曾有半分暖意。
君凌天所收到的那封信,根本就不是风无痕之前所写的那封,北堂胤麒早便知晓了苏挽汐的身份,又怎么可能真的将那封信交给君凌天?
北堂胤麒欣赏风无痕的才华与隐忍的心性,但终究也是叹息,这样的人才却无法为他所用。
霞光退去,皓月升起,繁星之下的那道身影依旧伫立在远处不曾走动半步,宁静而悠远的眸光,淡淡的望着远处的星空,似乎并未因久等而产生半分不耐。
而君凌天此时的心底,其实已经奔涌着滔天的怒意,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沉不住气,纵使看上去平静无波,可他自己知晓,自己此时仅剩的耐心已经无多少。
直到一道黑影从天空之中落下。
“其实你若当初杀了她,又哪会有今日这些麻烦事呢?”冷幽邪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讽之意,君凌天并未动怒,反而淡笑了一声道:“若是想谈条件便趁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北堂胤麒似乎早已习惯他这副不将人放在眼里的性子,伸出手捋了捋垂在胸前的幽蓝长发,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慢悠悠的说道:“我只想要一颗海纳丹维持魔族百姓的性命。”
“幽州因这颗海纳丹而死的生灵,你又准备如何交代?”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交代?”北堂胤麒似乎听到一个尤为讽刺的笑话,他冷眼看着君凌天,冷笑了几声道:“君凌天,你为人间苍生,而我则为了魔界苍生,你我不过立场不同,而如今我做这些,追根究底也是因你们导致!”
的确如此,不过是立场不同,可若一开始,魔族没有展开屠杀与侵略,没有那般野心,他们九重圣宗,又怎么会对魔族如此决绝?
正因立场不同,他们终究只能是敌人。
“你若死了,魔族还能撑几日?”君凌天没有回答他,而是淡淡的反问道。
北堂胤麒嘴角的笑容一僵,脸上的神色终于冷了下来,他看着君凌天,冷冷说道:“君凌天,蛰伏在九重这么多年,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对小汐动手?”
君凌天负手而立,淡淡道:“你一旦出手,便会被我发觉,到时你以为你与她能够活着离开九重?”
北堂胤麒苦笑了几声,点头道:“的确如此,但是...这并非最重要的一点,”他抬眸,看向冷若冰霜的君凌天,接着说道:“我更希望,当魔君出世时,小汐能够保留现在的善良与天真,不被魔魂反噬了本性。”
话音落下,这一次轮到君凌天的神色闪现出一抹略微的恍惚了。
凤眸流转,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那一袭紫衫篮发的邪魅男子,君凌天有一瞬间的疑惑,但最终,他的脸色依旧冷了下来。
“呵,”北堂胤麒见他神色的变换之后,自嘲一般的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不会信我,但你不该不信她。”
“从你做下净化魔魂的决定开始,你就本该信她的,如今八年过去,没想你依旧不信她,甚至从来都没有将她真的当做过你的徒弟,一天都没有,对吗?”北堂胤麒凝视着君凌天问道。
君凌天皱了皱眉,默然不语。
“你对她所有的疼爱和用心,其实都是防备,你从始至终没有一刻是真心待她,那么你凭什么净化她?!”北堂胤麒的嘴角勾起讥讽与愤怒,见君凌天的神色丝毫没有片刻的撼动,他心底一冷,却没有放弃,接着说道:“当年大火一事,你若告知她真相,又哪还会有这些误会和仇恨?你将她的身份告诉她,又何苦像如今这般累?”
君凌天神色依旧冰寒,只是在北堂胤麒看不到的地方,袖中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北堂胤麒向前一步,紧紧逼视着君凌天,语气突然一冷,带着几分笃定说道:“我到了今天,终于知道,君凌天,原来你做的这些,都不过是为了证明你自己,而她,从来只是你的工具,若是净化失败,便是她的过错,若是成功,便是你的功劳,她要什么,她在想什么你从来都不关心......”
“够了!”君凌天听到最后,终于发觉有些不对,心底的不安越发明显,他突然出声打断北堂胤麒接下来的话,手中冰魄剑猛然散发出凌冽的剑气,寒芒倾泻,照亮这片荒芜的山丘,也映在北堂胤麒带着邪笑的脸上。
“君凌天,原来你也会害怕,我很好奇,你是害怕方才那些话,被小汐听到了,还是害怕我的每一句话,都说对了?”北堂胤麒后退了几步,终于在君凌天万年冰川一般的脸上,找到了一丝破绽。
只是,他还不能确定,这个破绽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