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汐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强压着喉头到了最后只剩干呕。
胸腔断骨还未接好,内伤也并未得到救治,虚弱的躺在忘川河畔,她绝望的看着没有星辰的天空,眸子的泪意早已干透。
“小汐?!”遥远的,苏挽汐似乎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她动了动苍白的唇,发不出半分声音,疲惫的想要就此沉睡。
“小汐?!”那扰人的声音再度传来,紧接着,耳畔传来沙沙之声,一道带着血腥气的身影突然出现。
“你怎么会在这里?!”风无痕惊愕之下,慌忙抱起全身瘫软的苏挽汐,发觉她身上的内伤之后,惊愕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苏挽汐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忽然悲从心起,声音细小却又沙哑的说道:“风大哥,我跟他真的完了。”
风无痕自然知晓她说的他是谁,他没有急于询问之后发生了些什么,只是扶起虚弱的苏挽汐,替她修复受损的经脉。
“风大哥,师父喂我喝下了忘川河的水...”随着苏挽汐的声音传来,风无痕附在她身后的手突然一抖,紧接着她的声音再度传来:“他也喝了。”
风无痕的脸上露出极为震惊的神色,他原以为,在这个世上,或许只有苏挽汐能够用以威胁君凌天,没想到如今居然得知这样一个结果,他居然亲手斩断了他自己的软肋?!
风无痕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与此同时,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而欣喜的情感油然而生。
“我逼着自己吐了许久,到了现在,肚子里什么都没有了...”苏挽汐说着,泪水再度夺眶而出:“我会不会忘了他...风大哥...我会不会...”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她体力不支,终是晕死过去。
夜,依旧那般深沉,风无痕看了一眼怀中女子的睡颜,恍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心疼,对于苏挽汐的过往,他自然从来都是知晓的,只是那时的他只是远远的推动着这颗棋子走向深渊,到了如今,他拥有了风无痕的记忆,重新出现在这个女子身旁时,他终于能够深切的理会到她这一生的苦。
他曾在心底嘲笑她愚蠢的执着和痴情,然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呵,”风无痕露出自嘲的笑意,悄悄取出那瓶芷柔酿制的忘川酒,他看着这枚精致小巧的酒瓶,忽而大笑着,将瓶身捏碎。
“你在做什么?!”一道冷厉的声音猛然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道绛紫身影出现在风无痕眼前。
“来得倒快,”风无痕冷哼了一声道:“怎么,君凌天改变心意又派你来将她接回去了?”
北堂胤麒神色冰冷,自君凌天处得知他将苏挽汐遗弃之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赶到此处想要将她好好安顿,岂料却看到了方才一幕。
“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北堂胤麒上前一步,悄悄探了苏挽汐脉息之后,忽而冷冷问道。
风无痕眉头一挑,笑问道:“你指的哪些事情?”
北堂胤麒怒道:“不要跟我装傻!”
风无痕默默将苏挽汐安顿好,站起身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
北堂胤麒冷冷瞅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风无痕拍了拍沾在衣袍上的血色花瓣,轻笑了几声道:“驻守在北漠的九重弟子是我杀的,将你们引出无尽海域也是我故意为之,我与芷水合作,逼着君凌天现身,为保护苏挽汐必须带她回去,也是我的安排,包括之后的一切,也都是我。”
北堂胤麒的脸色愈发难看,狭长的眸子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看着风无痕,恼恨之意愈发明显。
“我终是错信了你!”北堂胤麒上前一步,紧紧拽住他的衣领,恨不得立刻下手杀了他。
风无痕却淡淡一笑,挥手推开了北堂胤麒道:“如你所说,苏挽汐对于君凌天来说已经不止徒弟关系那般简单,我也是依据这些才能逼他走到如今,不过你始终没有供出我,难道不是因为私心?”
北堂胤麒脸色一白,抿唇不语。
风无痕嗤笑了一声,道:“不过,到了今日,我的计划似乎已经脱离了原本的方向了...”
北堂胤麒冷瞅着他,依旧没有说话,风无痕知晓北堂胤麒只怕此时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但如今的他,身负两颗千年狐丹,又岂是北堂胤麒能够轻易杀的了的?
“你知道君凌天将苏挽汐扔到这里来,还做了什么吗?”风无痕斜看了北堂胤麒一眼,似笑非笑的问道。
北堂胤麒自然是不会知道的,但心底却突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与她,都喝下了忘川河的水,”风无痕负手而立,淡定的看着北堂胤麒的脸色随着他这句话而变得愈发精彩。
“他...他居然...”北堂胤麒不可置信的张开嘴,看了一眼风无痕,又看向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的苏挽汐,一时不知在说些什么才好。
“我想,他是为了保护苏挽汐吧,”风无痕心中了然,默默摇了摇头道:“林轩的死,会彻底激化三界关系,只怕过不了多久,这里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北堂胤麒的神色逐渐恢复镇定,他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冷冷问道:“林轩的死是你动的手脚?小汐身上的幻术...”
“也是我,”风无痕悄然一笑道:“包括芷水姐妹二人,也都是我杀的。”
北堂胤麒目光一凝,似乎没有明白其中含义,但下一刻,他的脸上顿时露出震惊的神色来:“你说什么?!”
风无痕见他如此反应,也在意料之中,他看着浑天盟的方向,见墨色的夜幕下,唯独一处微光的大漠古城逐渐亮起各类光芒,他的脸上浮起冷笑来:“这些年,我没有一刻不想着报仇,想要血洗苍生,杀尽他所在意的一切,”他踱步走到忘川河畔,看着遥遥从大漠尽头蜿蜒而来的长河,恨声道:“但是,那些他在意的一切,若是由他亲手毁灭,岂不是更能解我心头之恨?”
北堂胤麒依旧处于震惊之中,他的每一句话,与如今发生的而一切,似乎都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
风无痕忽而发出一阵冷笑,冷笑过后,他转过头看向北堂胤麒,淡淡道:“如今他唯有拿下妖王之心,才能与天下正道抗衡,如若他轻易放弃,他不光会死,还会令你魔族再度陷入绝境之中,北堂胤麒,告诉我,现在的你和他还有的选择么?”
北堂胤麒紧紧盯着他,似在看待一个怪物一般,他的脸上突然浮起莫名的笑意,却懒得再与其多说,大步向前,一把抱起昏迷之中的苏挽汐欲离开此处。
风无痕却默默一笑道:“你将她带回去与你们一起死么?”
北堂胤麒的步子一僵,风无痕缓步走到他的身前道:“将她交给我,我带她离开这里。”
北堂胤麒似在看笑话般看着他道:“你在同我说笑么?”
风无痕耸肩道:“你以为如今的你还是我的对手么?”
北堂胤麒双眼一眯,危险的气息从他周身散发开来,风无痕淡淡一笑道:“忘了告诉你,风无痕是半妖之体,而他的母亲...正是芷柔,如今我身怀两颗九尾妖狐的真元,你最好不要逼我动手。”
北堂胤麒哪会受他威胁,纵使将苏挽汐带在身侧,也比将她留在这个危险人物身边的好。
风无痕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冷笑了一声道:“对了,君凌天不是一直想要知道妖王之心在哪里么?”
北堂胤麒一怔,风无痕接着道:“妖王之心就在忘川河的源头里,你将此话带给他,只有得到妖王之心,才可与九重一战!”说罢,风无痕星眸一闪,幽蓝的光芒自眸子里涌现,紧接着,北堂胤麒似乎被定住了身形,全身僵硬动弹不得,所有的思绪似乎被一支无形的手拿捏着,直到天色放亮,第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子才猛然一松,踉跄几步。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邪魅的脸上带着莫大的震惊和惶恐,脑海里依旧回荡着风无痕离去时说的那些话:
“不要试图留下什么蛊虫探知我们的位置,苏挽汐的命我会替你留着,以报当年你救我之恩!”
许久,他的脸色才逐渐恢复镇定,炽热的阳光炙烤大地,北堂胤麒的眸子遥望向忘川河尽头的方向,大袖中的双手,赫然紧握。
因为芷水的死,北漠异动的阴谋已然败露,参与此事之人纷纷向君凌天投诚,君凌天就这般轻而易举的得到了浑天盟的势力,或许外人并不知晓为何妖族会如此惧怕却又敬重君凌天,但知晓当年君凌天如何血洗北漠的人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强大而可怕的杀神。
君凌天成为妖魔两界之主,所有反对的声音皆被他的杀伐果断而尽数淹没在黄沙之中,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北漠一代开始蔓延,这个消息终究传到了凡世,天下百姓无不震惊,那个出尘如仙,那个他们心中那犹如神明般的凌天圣尊,居然变成了妖魔之首。
比起凡世的惶惶不安,九重圣宗之内更是因此掀起了轩然大波,加之林轩的仙逝,天机剑被夺,九重上下,死气沉沉,讨伐之声此起彼伏。
天机仙尊最终登上宗主之位,掌控九重大权,天下正道,四大世家纷纷到访,一是为林轩仙逝之事,而则是为君凌天一事。
三界一战,迫在眉睫,在这样剑拔弩张的境况之下,苏挽汐则被风无痕带往南域的流云城。
苏挽汐本以为自己饮下忘川河的水,便会忘了那些过往,岂料睁开眼的那一瞬,她才发觉自己什么都没有忘记。
所有的记忆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她的脑海里,但这其中,却多了一股恨意,来自君凌天那绝情之举而衍生的恨。
“召集令都发到南域了,想来一场恶战难免了吧?”她身上的上经过半月余的治疗逐渐好转,只是偶尔说话时,会拉扯到胸口产生刺痛,使得她如今的嗓音也莫名带着几分沙哑和低沉。
风无痕把弄着手中的折扇,淡淡的点了点头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如今也在九重圣宗,此时召集令一发,只怕我那些未曾谋面的师兄弟们也都尽数赶了过去。”
“你呢,不去么?”苏挽汐斜倚着竹椅,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上的灵犀戒,神情疑惑的问道。
风无痕手上一顿,持扇的手突然伸过去将她额头一敲道:“你希望我去么?”
苏挽汐嘴角一抽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风无痕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她道:“小汐,你有心事。”
苏挽汐心头一跳,仰首看向满天星辰,不敢再去看风无痕,就怕自己一个不慎被他看穿了心事一般。
风无痕也没有急着询问,就像当年在白头镇时,纵然知晓苏挽汐心头太多痛苦,也没有想要强问的心思,这一点,让苏挽汐莫名安心,却始终没有完全放下戒心。
自离开北漠之后,她心底的疑惑更甚,也开始对身侧这个风一般的男子产生了怀疑。
“风大哥,你难道不想报仇么?”苏挽汐收回落在星空上的目光,默默的问道。
“报仇...”风无痕抿唇一笑,眸子里闪烁着冰冷的光辉,片刻之后,这抹光辉消失无影,唯有一片深邃的黑:“我向谁报仇?”
苏挽汐微微一怔,这才想起那个杀了芷柔的人到底是不是子桑若然至今没有结论,且子桑若然行踪神秘,就连君凌天都没有将他引出来,甚至与其深交的北堂胤麒似乎都不知晓。
一大堆谜团在苏挽汐的心底缠绕,扰的她一时烦躁不安,猛地站起身道:“我要去北漠!”
风无痕嗤笑了一声道:“自我们离开北漠那天开始,北漠就进入备战之态,如今戒备森严,可不是谁都能去得了的了。”
苏挽汐脸色刹的一白,风无痕继续道:“你将忘川之水尽数吐了出来,他呢?”
苏挽汐身子一软,跌回了竹椅之上,风无痕心中默叹,忽而叹息出声,摇头道:“罢了,既然你一心想要跟他一起死,我便最后再帮你一次。”
苏挽汐怎么听这句话都觉得怪异,嘴角抽动着看了他一眼道:“谁要跟他一起死了?你这话说的也太不吉利吧?!”
风无痕闭上眼睛,双手撑在后脑之上,轻轻笑道:“之前还口口声声说恨不得他死了才好,说什么正好报了昔年灭门之仇,今日一见到九重的召集令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北漠了?”
苏挽汐闻言脸上一白复又一红,咬唇许久之后突然道:“风大哥,我只是...”
风无痕叹息,睁开双眼,纯净的星眸里是一抹失望之色:“你只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而已。”
苏挽汐被他噎的半晌无话,默默垂下眼,风无痕心中亦是千百思绪一闪而过,许久之后,他突然道:“当初真该趁你昏迷再喂你一些忘川水。”
说着,风无痕突然站起身,迎着夜里的暖风,悄然笑道:“你想见他,想要陪着他,想要如何都好,但是当初你既然答应我跟我走,好歹也要将伤养好再走吧?”
苏挽汐面上一喜,顿时站起身拉住风无痕的衣袖摇晃着道:“风大哥,还是你最懂我!”
风无痕目光扫过那双拽着自己衣袖的柔荑,脸上笑意微微一僵,紧接着恢复平常,不着痕迹的收回衣袖,他斜睨了一眼暗自高兴的苏挽汐,有一瞬间后悔了自己方才的话。
不是他懂她,而是她太好懂...太纯净...这样一个女子,真的不适合卷入这场纷争之中,他甚至有些怀疑,这样一个女子到底是如何能够活到现在的。
可她偏偏不光活到了现在,甚至没有按照原本应该发展的方向带着无边的恨意唤醒魔魂,没有因爱生恨,没有因被欺骗和利用而变得阴郁。
或许是她被君凌天这样一个人保护的太好的缘故,又或许是北堂胤麒也对她心生善念的缘由,到了如今,就连自己都不想再继续利用她,甚至也想要带她远离这些不属于她的阴谋。
她终究是幸运的,或许正与她身上那抹特别的干净有关吧?
难怪,君凌天会对她如此特别。
而正因如此,风无痕不大相信君凌天会真的饮下忘川之水,或许他正因对苏挽汐用心之深,才会故意这样做,他已经发觉事态的发展超出了预想,对于苏挽汐的狠心,或许只是想要让她远离危险而已。
风无痕终是想到了这一点,而这一点并没有让他为之高兴,反而莫名的希望君凌天是真的将爱她之心忘了才好。
夜色迷人,星辰闪耀,南域的空气之中,萦绕着极南之地独有的温润潮湿的气息和奇异的花草香气。
苏挽汐强忍着胸口时而传来的刺痛,伫立在风无痕的身后,漂亮的眸子里,深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正是因风无痕方才小小的疏远举动,让她产生了怀疑,而这颗怀疑的种子,自她离开无尽海域回到圣宗恢复记忆之后,就已经深埋于心,而随着这段时日的相处,她的心也莫名开始慌乱。
风无痕洒脱不羁,性子却不高傲,极为亲切且幽默,不知为何,这段时日,苏挽汐却从他的言行举止里,看到了孤高和一抹不属于风无痕该有的冷漠。
她开始没有头绪的怀疑,却又不敢确定,只得将这些心思藏在心底,只等有机会见到君凌天或是北堂胤麒了。
然而,在她养伤的日子里,却发生了更大的变故,这个变故,使得她一时躲在房里,不敢踏出半步。
九重圣宗的人来过,与云巫族洽谈联盟之事,云巫族没有给出答复,没想九重圣宗离开不到两日,北堂胤麒便带着妖族大军同样来到了南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