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满天,从云海崖向下望去,云海之上如同燃起火海,秋风瑟瑟,火浪翻滚不息。
通仙台上,两道身影相对而立,神色凝重,叹息连连。
“师弟,早在九幽教一战,我的神魂便已经受损,这焚心阵更是伤我元神,玉珩这一步,是算对了...咳咳咳...”话音刚落,重伤初愈的玄业便忍不住咳喘连连,此时他依旧是一身天青道袍,白发苍苍,神色凛然,但他嘴唇发白,脸色气息早已大不如从前。
鹰不泊看在眼里,神色更为凝重,他看了一眼东边露出半边的红日,突然道:“九重近年元气大伤,若是此时玉珩攻入九重,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师兄,我们还是趁早召集天下能人异士,与我们共同抗敌吧!”
玄业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道:“你莫非以为,我真的从未打算这样做么,只是从几年之前开始,一些对我们极为不利的传言出现之后,原本还与我们常有来往的正道散修和三大修真世家皆因此开始疏远我们,这些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如今玉珩出世,关乎天下苍生,若是让玉珩起势,他们莫非以为自己能够独善其身?”鹰不泊脸上浮起怒气,忍不住恨恨的道,玄业看了他一眼,突然皱了皱眉头,脸上浮起悲恸和懊悔的神色道:“若不是我当年一念之错,如今无灭师弟还在的话...”说到此处他声音一哽,顿了顿接着道:“今日种种皆是我的错,我是天下的罪人啊!”
鹰不泊见其如此,连忙上前道:“师兄,不要再责怪自己了,从一开始,祖师就不该留着那个魔头,若不是帝魔君一手谋划,怎会有今日种种?!”
玄业摆了摆手道:“师弟,不必再说了,我与他之间的仇怨,不想牵连到其他人,为免再添杀孽,到时候我一人出面即可。”
“师兄,你当真觉得他会放过九重上下?他是魔,他天性好杀嗜血,他......”鹰不泊脸色十分难看,双眼露出极大的恨意说道,只是话未说完,玄业脸色立即变得铁青怒喝道:“师弟!”
鹰不泊双肩一震,立即收声,心里虽然知晓自己方才情绪过于激烈,但他所说皆为事实,自帝魔君自亡山而出开始,他手上所沾杀孽已经是数不胜数,祖师心慈,斩他修为记忆,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虽然之后的爱恨情仇或许与他们有关,但最终背叛师门大开杀戒的还是他帝魔君。
爱也好,恨也罢,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他却选择了最坏的一个。
鹰不泊心中这般想着,嘴上却道:“师兄,无论如何,如今的玉珩已经不是最初时的样子,祖师带回来的那个性子内敛的孩童,他已经变了。”
玄业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之中缓缓浮现最初时看到玉珩时的场景,那时祖师与帝魔君一战惊天动地,他与夙汐、无灭二人站在云海崖之巅的凉亭之内等待祖师得胜归来。
岂料那一战,持续几天几夜之久,之后祖师归来,身旁却莫名多了一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小男孩儿来,那男孩儿怯生生的站在祖师身后,双眸之中满是惶恐不安......
“他变成如今这般样子,我终是有错的,如今尘染算起来应是早已到了忘忧岛,到时若玉珩他不肯罢手,就让尘染用天机剑了结了他吧!”玄业话音落下,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鹰不泊上前扶住玄业,将真气渡了一些助他稳固元神,之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师兄,你总说我们顽固,其实最顽固的便是你了,若是你一早便去取了天机剑,哪还会有之后这些?”
玄业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远方逐渐升起的巨大红日之上,道:“我曾答应夙汐,无论如何,都要给玉珩一次机会......”
鹰不泊见他如此神色,且又提起夙汐,自知根本劝不动他,只好叹了口气,道:“师兄,放下这些不说,那日在玉珩身侧的那个狐族女子的拼死相护,是否代表狐族也参与其中了?”
玄业神色凝重,点了点头道:“狐族多番维护玉珩,甚至狐王都出面推说他并非玉珩,南疆一战,其实我也发觉诸多疑点,可他周身魔气冲天,又会九幽教道法,若非玉珩还会是谁?”
鹰不泊眉头一皱,接着道:“玉珩当年与妖族走的较近,之后跟着无灭学了不少九幽道法,那日我也发觉有异,却是与他当时状况有关,他当时情况极不稳定,筹划多年,他怎会在毫无把握之下就暴露行踪?”
玄业摇头道:“若狐族与他结盟,大可不必这般大费周章,引我进入焚心阵倒不如二人联手杀我,这般想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鹰不泊沉吟了片刻,正欲说话,突然间,巨响传来,瞬间响彻山谷,接着警钟大响,只是三声未完却突然停止,由此听来,古钟是被外力生生毁了。
轰隆隆!
地面震颤,云海翻起巨浪,方才还被日出照亮的天际,突然变成了一片血红。
通仙台上二人神色一凛,相视一眼,飞身向主峰方向而去。
只见首峰九重大殿之外,黑压压聚集了数千人,为首的正是一身血色长袍的玉珩。
主峰大殿之外的古钟已经碎成一堆齑粉,玉珩负手而立,神色淡淡的环顾周遭,脸上神情淡淡,似乎对这曾经的师门并无多大触动。
只是自他攻破护山阵,虽折损了数百弟子,可相比之下还是觉得太过顺利,原本有数万弟子的九重圣宗,今日居然冷冷清清,一路过来,居然一个人都未看到,如此之下,玉珩心中升起几分疑惑来。
直到玄业与鹰不泊出现,他才收起疑惑的神色,似笑非笑的向着二人道:“九重圣宗这是怎么了,知道我要来,都吓得直接散伙了?”
“你!”鹰不泊闻言脸色铁青,险些就要动手,玄业伸手将其拦住,轻咳了几声道:“玉珩,你要的是我,不要乱造杀孽了。”
玉珩闻言一愣,平静的脸上浮起震惊之色道:“听你的意思是...九重圣宗归降于我了?”
玄业看着他的神色,袖中的双拳早已紧握,骨节泛白,他强忍心中悲愤,点了点头道:“是!”
玉珩似乎不敢相信般的看着玄业的神色,许久之后才恢复神色,他的双眸闪过一抹极为压抑的恨意和了然,自然是知晓玄业是为顾全大局,不想徒增杀孽,不希望更多生灵枉死,但思前想后,他仍觉其中有些蹊跷,但他并未显露神情,只是嗤笑了一声道:“也罢,我明白你的用意,不过你我之间岂会由你一句降了便能算了,这样吧,你跪在我面前,跟我磕三个头,我在考虑要不要杀你,你看如何?”
“岂有此理!我不许你这孽障侮辱师兄!”鹰不泊听到最后再也忍受不住,不顾玄业阻拦,突然飞身而起,手中长风剑凝聚十层功力,带着凌厉之势猛地向玉珩的方向杀去。
玉珩眉头一皱,摄魄戒光芒闪烁间,他抬手一挥,似乎只是轻轻一挥,就将鹰不泊这一剑打的偏离,剑气自长风剑剑身而出,轰的一声落入极乐宫人群之中。
立即,那些个教众避之不及,生生被这剑气打在身上,化作一滩血水,还未来得及惊呼便已经死了。
玉珩一挥之下,将鹰不泊这致命一击轻松躲过,见其大惊之际,他抬起左手,一掌拍向其心口,与此同时,一丝暗红魔气悄悄随着这一掌,打入了他的心口之中。
“噗!”鲜血从鹰不泊的口中喷涌而出,他的身子在这一掌之下倒飞数丈,眼见就要撞到大殿前的九龙仙鼎之上,玄业突然飞身而起,接住了重伤的鹰不泊。
他立即伸手查探其伤势,却见鹰不泊神色惊愕,口中鲜血喷涌不止,显然创伤极大,玄业见此情景,愤然喝道:“你让我磕头认错也好 ,下跪也罢,我都答应你,毕竟当年是我有错在先,可你如今这般乱下杀手,你可曾想过,若是夙汐看到你这般模样,该会如何?!”
“住口!!”玉珩怒从心气,双眼犹如寒霜一般看向玄业,怒道:“夙汐若是还在,我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玄业心头一痛,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连忙向鹰不泊体内注入真气,于此同时,将怀中的保命丹药为他喂下,这才抬眼看向玉珩道:“如今我既然已经归降,要杀要刮,皆随你去,只要能化解你心头之恨,你想要如何都可以。”
玉珩眉头一紧,看了他这副大义凛然的神情,心中着实厌恶不已,他目光一动,看向鹰不泊道:“我若说,我想杀了他呢?”
玄业目光一凝,连忙出声喝道:“你我之间仇怨,不要牵扯其他人!”
“你以为当年之事,他们都脱得了干系?!”玉珩双目圆睁,滔天的恨意从他身上爆发开来,与此同时,一道苍青光芒从他袖中飞出,嗖的一声向鹰不泊飞去。
‘啪’的一声,玄业抬起右手,猛地抓住了这道苍青光芒。
“止水......”待他看清手中之物,声音忽然颤抖起来,他抬眼,看着玉珩,此时此刻,令他产生了瞬息的恍惚,恍惚的回到数百年前,看到那绯衣女子,手握止水,站在玉珩身前的情景。
“呵呵呵呵呵......”或许当年,他若是随着她一起死了,又哪会再有如今这些恩怨,和数百年的痛苦愧疚。
其实死,很多时候,真的是解决一些问题的最好方法,有一些东西,纵使历经百年千年,它仍会如同一根顽固的刺,扎在你的心头,许多时候你或许不知疼痛,但这根刺总是会在你快要将它忘记的时候,突然之间用剧烈的痛来提醒你它的存在。
然而偏偏,想要死却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因为在这世间,还有一种叫做责任的东西牵绊着你。
玉珩看着不远处突然发出低声似哭似笑的玄业,突然之间默然不语,他回头看了一眼天葵子,见其神色悲怆,似也心有所感,不由得神色变冷,眉尖一凝道:“将他们关入斩邪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