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耀宗一口血堵在嗓子眼,让他有些生不如死。
离开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过再次听闻自己的父亲亲人,竟会得到这样的评价。奸诈,冷血,狠毒……所有不好的词都能套在他们身上,似乎只有在念书上他们才有可取之处。
他锤了锤胸口,想把自己的气顺一顺,但这口气就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一般,无论怎么吞咽都无法的咽下,而且每次动作都带着一阵痛彻心扉的疼。
花耀宗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怎么离开人群的人他也不知道,他寻着一个方向漫无目的的走。走到老花门口的时候这才回过神来。这里是老花家的老宅,是楼氏还在的时候帮着花齐造的。可是屋子造好之后,楼氏并没有住上。还未等她搬进去呢,就出了那样的事情。
花耀宗上前敲了敲,自听闻一阵敲门声却是得不到半点的回应。花耀宗抱着头倚着门蹲下,平日里的炯炯有神的大眼此刻却是空洞得很。
他想不通,仅仅是十几年的时间,为什么人会变得如此快。他记得小时候花齐那双温暖的手,会将他放在自己的肩上,带着在靠山村疯跑。会去镇上做小工买肉和点心回来给他和哥哥吃,时不时还会给娘亲带礼物。
那时候花耀宗觉得自己是靠山村最幸福的孩子,他的娘亲漂亮温婉,他的爹虽说长相平凡了一些但却是个能干的,谈吐亦是与一般的泥腿子不一样。那时候的花齐就一直想让他们念书,一直念叨着要做耕读世家。
可是楼氏出事之后一切都变了,花齐只是将楼氏草草的埋了,没有葬礼,除了花耀宗甚至都没人来给她送葬。老花家的人不允许楼氏进祖坟,花齐二话没说的同意了,寻了个偏僻的地方将楼氏草草的埋了。那个还未出生就胎死腹中的弟弟,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
很快就将温霞娶进了家门,甚至让她住进了新修的宅子。老花家的族谱上没有楼氏的名字,温霞的大名反而却是记录在册。
那时的花耀宗怎么能不恨呢,明明他们的爹娘那般的相爱,为何会是这样的结局呢?明明自己的娘亲是被冤枉污蔑的,为何爹就是不信呢?明明是他告诉自己的,夫妻之间若是不信任,就成不了夫妻!
现在想想,花耀宗觉得挺讽刺,那花齐说的实在是太对了。
他不信任楼氏,自然是跟楼氏做不了夫妻的。
离开靠山村后,花耀宗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也在生死之间徘徊了许多次。他入了军营,跟来历练的隐藏身份的麒元帝成为了兄弟,一起上战场一起打下军功,他甚至救了麒元帝的命。后来他一路从小兵做到了百夫长,千夫长,营长,将军,最后是权倾朝野的元帅。
他遇到了他此生最爱的女人,他们相互思慕有了一个羡煞旁人的家,有了儿女,有了孙女。这十几年,他对夫人无比的信任,他坚信着花齐的话。
再外漂泊久了,他就想落叶归根,他爹在靠山村,虽然他并非全然是在靠山村长大,但他也自然而然的认为靠山村就是他的故乡。
这么多年,他也看开了。楼氏已经死了,当年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花齐的做法他渐渐的也能理解了。所以他想回来尽尽这十几年来未尽的孝道。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告诉他,不值得,这一家人他的父亲根本就不值得他这般做,那一家狼子野心的人只会一而再的伤害他的亲人,利用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样的认知让胡耀宗非常的迷茫,他不知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回来靠山村。他想要尽孝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以为的父慈子孝也根本就不存在!
花卿颜找到花耀宗的时候,他正蹲在自家的池塘边,痴痴的望着那一湾池水。那背影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失去了早先见到时的蓬勃的生命力。花卿颜知晓是什么打击了他,可是她无法安慰什么,因为她无法去编造一些美好的谎话,去编织一个他希望看到的其乐融融的景象。
花卿颜轻轻的走到花耀宗身后,“爹。”
花耀宗没有回应,花卿颜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分:“爹爹,你醒一醒!花齐根本就不是你的父亲,当年奶奶的死也是花齐一手策划的!”
花耀宗的身子瞬间僵硬了,他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为什么会听到自己女儿说这样的话呢?
她在说什么?
什么花齐不是他亲生父亲?
什么他娘的死是花齐一手策划的?
花耀宗下意识的摇摇头,怎么可能呢,花齐怎么可能会不是自己的父亲呢。花齐怎么可能害死他娘呢?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一定是有人误导了花卿颜,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花耀宗猛地回过头,偌大的眼瞪着花卿颜,闪烁着凶狠的光芒。
花卿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退了一步,但却很快又稳住了步子。看着不愿意相信的花耀宗,她的表情有些发苦。花耀宗不信是正常的,毕竟花齐做了他那么多年的父亲,在他的心里已经生根发芽。
花卿颜朝他伸出手:“起来吧,爹爹,我们进屋谈谈。”
不知道为何,花耀宗突然对花卿颜有了些微的排斥,那双白玉盈盈的手,在他眼里竟是有些刺眼。花耀宗在心里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是他自己的女儿,是从来不会骗他的女儿,是他一直乖巧懂事的女儿,也是倍受迫害差点被亲人杀死的女儿!
花耀宗忽然有些呼吸不顺,连连喘着粗气,一时间竟是涨得脸红脖子粗的。花卿颜连忙上前拍拍他的背,直到他顺过这口气来,“爹,你别太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花耀宗继续瞪她。
“我知道的。”花卿颜无奈的说,“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骗您,也没必要骗您。”
或许是因为花卿颜的眼神太过于澄净,花耀宗一声不吭的跟着她进了院子,到了书房。书房里花卿瑢正在看花卿颜整理出来的那些酒方,一见两人默不吭声的走进来,颇有些奇怪:“你们怎么了?”
“我有事情要说,”花卿颜顿了顿,加了句,“很重要。”
花卿颜话音一落,余佳敏便端着茶壶走了进来,同时掩好了门。花卿颜指着她道:“余佳敏,睿王身边的护卫头领之一,代号是刹月。想必你们都认识。”
自然是认识的,这人跟在睿亲王身边可从未掩藏过自己的身份。不过她与卫啸又不同,刹月管的可是明面上的刺杀和情报。花耀宗和花卿瑢对视一眼,都不明白花卿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说很重要的事情居然还把刹月叫来了。
“她是云书墨的人,你们可信得过?”花卿颜又问。
“自然是信得过的。”
当当从他们与云书墨的关系来说,云书墨的手下他们都是能信得过的。
“那好。”花卿颜点点头,对余佳敏道,“佳敏,你把那天温氏说的话,再原封不动的说给我爹和我哥听。”
早在花卿颜叫她的时候,余佳敏就知晓花卿颜这是要跟这二人坦白了。有些秘密藏在心里时刻的膈应着自己,还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膈应。她看着花耀宗和花卿瑢那略带着好奇的表情,微微勾了勾唇,“两位将军,此事,你们可得做好心里准备。”
胡耀宗的心没来由的一突,竟是有些慌。他想起了花卿颜在池塘边说的那些话!这余佳敏要说的事肯定与这有关!花耀宗下意识的想要捂住耳朵,拒绝去听。可他脑子里却一直有人在叫嚣着,一定要听,一定要弄清楚。
“事情很简单,不过就是花齐或者说老花家那一家子都与元帅你没有任何关系。花继祖不是楼氏的儿子,而你也不是花齐的儿子。”余佳敏郑重其事的道,“花齐遇到楼氏的时候,楼氏已经怀了你。兴许是花齐救了楼氏,楼氏出于感激,还有想跟你一个完整的家,所以和花齐做起了假夫妻。同时也帮着花齐照顾花继祖,在他们初遇的时候,花齐就已经有了花继祖这个儿子。”
父子俩觉得自己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而且又无比荒谬的故事。那个故事中的男主角并不是一个好男人,他一边垂涎着女主角的容貌和才情,又一边鄙视着这样的她。一边帮她养着孩子,做出父慈子孝的假象,又一边唾弃着女主角的未婚先孕。一边花着女主角的钱财,一边又觉得是女主角在用钱侮辱自己,说他没本事。
这样一个自卑又自大虚伪的男人,在真正的得到女主角之后,却是厌倦了。为了彻底的得到那些钱财,他想了一出毒计,与即将与他成亲的表妹一起策划出女主角偷人被捉奸在床!之后就是堂而皇之的对那可怜女人无尽的羞辱和谩骂,以至于那女主角不堪忍受自尽而亡,一尸两命。
一片长长的沉默,没有人开口,没有人主动去打破这种无法言喻的气氛。余佳敏的故事,就像是一把把细小的刀子,瞧着不起眼但割在身上却又有实实在在的伤痕,而且那伤痕很深,一碰就能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