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澄怀中仅有的碎银早在三天前就花的一文不剩,此时他饥肠辘辘、头晕眼花地迈入了扁州府祥康县城的城门。此地距红巾义军的辖区已经不远了,但他实在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一所大宅对面的地上,他发现满街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心里苦笑道:好歹我也念过几天书,总不能和他们一样去当乞丐吧?不过低头看自己破旧的衣衫,满身的灰尘,和乞丐也差不多了。
正自呆呆地发愣,忽然一个个子不高,身体强壮的乞丐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一声不吭地往他手里塞了两个馒头,一整块香喷喷的兔子后腿。
那位乞丐目视前方淡淡说道:“小兄弟是从外地赶来的吧?看你的样子至少两天没吃东西了,先垫垫肚子,一会儿好干活。”
目瞪口呆的李景澄使劲咽了两口唾沫,他顾不上询问对方是不是认错人了,也顾不上什么读书人的斯文,左右开弓,狼吞虎咽起来。直到骨头渣也嚼没了,感觉腹中饥饿的深坑刚刚盖住底,这才想起刚才那位好像提到还要干活。连忙问道:“干什么活?”
那人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难道你不是我们丐帮的兄弟?”
李景澄想也没想连连点头,他担心自己白吃白喝,不承认会马上招致一顿胖揍。他看此人五大三粗,自己的小身子骨不够他两只手捏就该酥了,还是顺坡下驴比较安全。
那位乞丐松了口气道:“既然是帮中兄弟,就别乱说话,等着看戏吧!叫你上就和我一道上。”
片刻之间,对面大宅那扇黑漆大门“吱扭”一声开了一条小缝,里面钻出来一个身穿锦缎小夹袄,头戴皮帽虎头虎脑的孩子,后面紧跟着两个婆子和几个家丁。那个小胖孩手里举着一块糖糕,兴奋地东张西望。
一位满头乱发,胡须蓬乱的的乞丐貌似两条腿已残疾,坐在一个木轮平板上,双手撑地迅速地冲小孩划了过去。他的脸上挂着和善、乞求的笑容,远远地说道:“这小孩子长的真俊啊!可不可以把你手里的糖糕分我点吃?”。
几名跟随的家丁厌恶地上前两步喝道:“去去去,哪来的臭要饭的,滚一边去!又脏又臭,别熏了我家小少爷。”
那名老叫花子仍然面带微笑,没有丝毫惊慌退缩。那个小胖孩推开两位家丁,将手中的糖糕一掰两半,拿起其中的一半递给了老叫花子。老叫花子连忙伸手接过,狼吞虎咽地塞入口中。吃完之后,抹了一把唇角的碎渣,笑道:“好吃!小公子真可爱,大叔喜欢你!不过我没吃饱,干脆把你手里的全给我吧?”。
小胖孩不干了,歪着身子向后躲去。一名家丁更是从腰间拔出一把钢刀,冲上前去骂道:“老叫花子你有完没完?别给脸不要脸啊!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面带笑意的老叫花子突然猛划了一下胯下的小车,一把将小胖孩搂在怀中。家丁大惊失色,挥刀向他头上剁去。那老叫花子不慌不忙,突然长身从小木板上站了起来,同时将小胖孩举在面前。持刀的家丁投鼠忌器,连忙撤后一步,消解了钢刀的力道。
那名老叫花子将小胖孩夹在腋下,转身撒腿就跑。婆子、家丁同时呼喊起来,闻声宅门大开,冲出几十个手持棍棒的家丁,一起向那个老叫花子追了下去。
李景澄身旁的乞丐猛地从背后抽出腰刀,大喊一声:“丐帮的弟兄们随我上呀,冲进去抢他们的粮食、金银,还有他们的女人!”。
目瞪口呆的李景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上千乞丐挥舞着刀棍,嚎叫着一窝蜂似的冲入了大宅的大门。不大一会儿的功夫,院里除了传来喊杀声,还冒起了滚滚浓烟。趁着一时混乱无人注意,李景澄后退几步钻胡同逃了开去。
这是饥民要暴乱呀!李景澄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不断向路人打听县衙的方位。转过两条街道,他终于看到了县衙面南背北朱红色的大门,门前还站着两个手持红黑长棍的衙役。
“乞丐---乞丐抢了个孩子,饥民---饥民暴动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景澄对两位差人喊道。那二人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李景澄急了,他心中惦念着那个小胖孩,转身抄起鼓槌,朝县衙前竖着的一面大鼓砸去。
“何人在外面肆意喧哗?”随着一声低喝,满面怒容、一身官服的平章大人迈步走了出来。
已被两个衙役按倒在地的李景澄抬起头来,与平章大人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呆住了。
“景澄贤弟,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麻四哥,怎么是你?”。
平章大人挥手让那两位衙役退到一旁,李景澄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整衣冠,深施一礼。
麻祺章是李景澄的同乡,也是他从小崇拜的偶像。十里八乡第一个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外放官吏。他虽然年长李景澄四岁,但二人都是乡间才子,住的又近,少年时常在一起谈诗论文,纵论天下,自然十分熟悉。麻祺章在家中排行老四,故而李景澄唤他麻四哥。
麻祺章笑着手捋黑须,抬手搀起了低头施礼的李景澄,问道:“前些日子家书中言道贤弟进京赶考了,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真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请到衙内一坐,你我数年未见,今日把酒畅谈一番。”
李景澄正自羞惭自己目下的处境,突然想起跑来县衙的目的,不禁急道:“四哥,城中有乞丐光天化日抢夺小孩,更有大批乞丐杀入大户人家,怕是饥民暴乱了!你该派兵早做弹压。”
麻祺章一手拉着李景澄的衣袖,正抬腿迈过门槛,闻言眼中瞬间闪过一道亮光,微微一笑道:“为兄早已知晓,放心吧,贤弟,一切皆在我掌控之中。”他扭头对跟随的衙役说道:“来人,准备酒宴,我要好好招待下家乡来的小兄弟!”。
少顷,酒宴在一个小厅之中已经摆好。麻祺章亲热地拉着李景澄就座,端起酒壶给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缓缓坐下道:“说说吧,贤弟上京赶考,以你的才华不中状元也该是榜眼、探花,怎么如此落魄,流落到此地了?”
李景澄满面羞惭地双手端起酒杯,两人碰了一下,杯酒下肚,李景澄才一五一十地将上京赶考的经过说了出来,只是隐瞒了自己想去投奔红巾军的打算,只说心情郁闷之下,四处游学。
麻祺章又给二人斟满酒,仰着脖子灌了下去,放下酒杯,开始倾倒自己内心的苦水。
“贤弟有所不知,愚兄当年可是一郡之首,也想大展一番宏图。只是当日在京城拜在卓大人门下,不知怎么后来说他是前任太宰余党,砍了他的脑袋。为兄费尽心力上下打点才没有被关进大牢,却还是被贬到这里当起了小小平章。为兄算是看透了,所谓千里做官只为财,愚兄现在只想多捞点,早日告老还乡,做个与世无争的富家翁。”
正说着,一位差人低头走了进来,看了李景澄一眼,伏在平章大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麻祺章不在意地挥挥手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只管让他进来吧。”
随着脚步声响,走进一人。李景澄抬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抢走小孩的那名乞丐。只是此人早已换了一身衣服,原本蓬乱的头发也光溜溜地梳了起来。
来人对麻祺章微微躬身施礼,麻祺章摆手道:“老兄不必客气,这位是我的同乡小老弟李景澄。这位是丐帮积善堂堂主胡瞻天。来,一起坐下喝两杯。”
李景澄起身向胡瞻天微微施礼,他微微一笑点头致意,然后坐在了麻祺章的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了过去。麻祺章看也不看顺手揣了起来,正色道:“胡兄,以后你们该抢抢,该杀杀,但不要随意放火!否则搅扰了近邻,本官还得替你们善后。”
胡瞻天哈哈笑道:“放心吧,贤弟,我已严令他们今后不许放火!”。说着他拿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道:“我分别敬二位贤弟两杯酒,还有一帮兄弟等着我呢,愚兄今日就不奉陪了,咱们改日再聚!我来做东。”
一口菜还没吃,李景澄就灌了几大杯酒,头不由得晕晕乎乎起来。看到胡瞻天喝了几杯,正准备转身离去,他忍不住问道:“你打算把那个小胖孩怎么处置?”
胡瞻天一愣,继而笑道:“那个孩子白白胖胖,着实可爱,我让他吃饱喝足,回头准能卖个好价钱!”。说完,笑着拱手抱拳,告辞后扬长而去。
胡瞻天走后,李景澄抬头眼光迷离地瞪着麻祺章问道:“四哥,你当年的宏图大志都去哪了?再则,你不担心丐帮这些人举旗造反吗?”。
满面红光的麻祺章仰天大笑道:“当年的宏图大志为兄都下酒喝了!丐帮这些人想造反早就造了,他们只是一群游手好闲的酒色之徒,天塌了也不会造反!正因为有了他们这些人,才有我衙门存在的必要,为兄才好向朝廷讨要些东西。”
抓起酒壶又各自倒满杯,麻祺章醉醺醺地盯着李景澄笑道:“贤弟,经过这几年的折腾,为兄想明白了一些道理,你想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