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天仗,死里逃生、疲惫不堪的先锋营军士们对半夜把他们召集在校场颇多怨言,人群中开始是窃窃私语,逐渐变成了嗡嗡的骂骂咧咧。等到两队高举火把的骑兵簇拥着平章韩子铭来到校场中心,嗡嗡乱成一锅粥的谩骂声才逐渐停止。
韩子铭目光冷峻地环视了一下众人,手里举起一张白纸,高声说道:“奉兵部密令,先锋营统帅郭坤玉,冒领军饷,贻误战机,剿匪懈怠,指挥无能。致使匪患猖獗,我军惨败。自即日起,兵权交由富安平章代管,本人押至郡府问罪。”
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沉寂,片刻之后“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两个平时与郭坤玉过从甚密的偏将手按剑柄,拨开人群走来出来,高声质问:“韩平章,你把我们的郭大帅弄哪去了?今日新败,兵部密令就到了,这也太快了吧?我们怀疑有诈,能否亲眼一睹兵部密令?!”。
韩子铭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镇定地答道:“ 无妨,请二位将军上前来观看。”
两位偏将雄赳赳、气鼓鼓地大步向前走去,全然没在意道路两边高举火把的随从的动静。离韩子铭的坐骑不到五步,举火把的人群中突然跳出两个黑影,手起刀落,两位偏将哼都没哼一声,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便滚落到韩子铭脚下。
“还有人想看密令吗?”韩子铭目光犀利地扫视着场中众人,众人鸦雀无声,都被刚刚发生的一幕吓傻了。
“好,我现在宣布几条律令:一、滋扰百姓、抢劫财物者,斩;二、不听将领,临阵脱逃者,斩;三、------”
关羽率领一哨人马在崔大奎等熟悉环境之人的带领下,逐个村落的奔走征粮。连过几个村落,却都看见有头裹红巾的人打马奔走的身影,原来被派出征粮的不止他们这一队人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奔向离大本营更远一点的村寨。
午后时分,靠近一个村落时,老远就看到浓烟滚滚,耳中传来女人凄惨号哭的声音。关羽眉头一皱,双腿轻夹马腹,加快了行进速度。冲至近前,却见一个上身赤裸,头扎红巾的壮汉,一脚踹倒了一个不断挣扎嚎哭的妇人,将她怀中的小布包强抢过来,一边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关羽大怒,挺枪直指壮汉面门,喝道:“给我放下!”
壮汉回头一愣,待看清是自己人,紧绷的肌肉又松弛下来,浑不在意地扭了扭脖子。
关羽一枪重重地拍在壮汉的后背上,那里顿时肿起了一道粗粗的血梁,壮汉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待站稳之后红头胀脸地冲关羽吼道:“你想干什么?”
关羽冷冷地盯着他:“我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你们领队的头呢?”
闻声街角冲出几匹战马,居中一个黄脸汉子勒住马缰,上下打量了几眼关羽,抱拳拱手道:“关统领,小弟姓穆,也是翟哥手下一名统领。却不知我手下弟兄如何开罪了关统领?”
关羽抬头扫了一眼来人,红巾军大营里打过照面。便虚虚地抬手还礼,说道:“穆统领,是你纵容手下抢劫百姓财物的吗?”
穆统领闻言一愣,转脸对壮汉喝道:“还不还回去!”壮汉充耳不闻,只是恨恨的眼光瞪着关羽。穆统领转脸堆笑对关羽说:“关统领有所不知,大头领昨日已宣布开禁七日。”
关羽冷笑道:“开禁就是让你们肆意抢劫百姓的吗?这与官军口中的匪贼有何区别?!”又转脸问崔大奎等人:“有这事儿?”崔大奎尴尬地默不作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穆统领得意的一笑:“关统领有何疑问可直接回大营当面询问大头领便是!”关羽铁青着脸,二话不说悻悻地拨马就走,崔大奎一干人等急忙催马去追。
走出去两里地,闷闷不乐的关羽突然勒住马缰,转身对众人说:“我不管别人怎么干,你们要有人胆敢烧杀劫掠,滋扰百姓,奸淫良家妇女,我定斩不饶!”
一个年轻的校尉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关统领,不打不杀我们怎么征粮啊?”关羽并不理会,转身扬鞭打马而去。
下半晌他们赶到了一处更加偏远的大村落,刚到村口,便听到一阵铜锣响,紧接着从树后冲出十来个呆头呆脑的乡勇,手持棍棒、钢刀,一言不发、充满敌意地注视着他们。
稳坐马上的崔大奎忍不住笑了,喊道:“呆子,没看到我们是红巾军吗?”
其中一个乡勇瓮声瓮气地回答道:“什么红巾军,谁知道你们是盗是匪?”众人一听怒了,纷纷抽刀拔剑,只等关羽一声令下就杀将上去。
“且慢动手!”随着一声高喊,人群之后跑上来一位气喘吁吁的山羊胡中年人,面皮白净,满头大汗,一身的绫罗绸缎。
山羊胡来至近前,拱手作揖,气喘吁吁地陪笑道:“都是些山野粗人,不会说话,得罪之处,万望各位军爷包涵。在下本族族长,烦请各位军爷移驾蔽处,喝杯凉茶解解渴,有任何事皆可从长计议。”关羽点了点头,乡勇们让开一条道路,关羽一行随山羊胡大摇大摆地进了村。
一行人拐弯抹角地来到了居于村子中央的一处大宅前,山羊胡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双手推开了厚重的大门,回头赔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关羽点头示意其他人留在门外,只带着崔大奎等几个人迈大步上了台阶。
入得门来,绕过一个一人多高的屏风,却见院内豁然开朗,花草繁茂,蝶舞蜂飞。正对屏风的是一个大客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客厅大门两侧的廊柱上,挂着一副对联,笔力虬劲。
上联书:风调雨顺年年福,何羡世外桃源?
下联是:博古通今卷卷书,堪称当世大儒!
横批:耕读世家。
众人分宾主落座,下人奉茶之后,山羊胡拱手说道:“敝姓陈,为本族族长,不知军爷有何吩咐,但凡我能做到的,必倾力相助。”
关羽随手端起茶碗,不慌不忙地说:“看厅前的那副对联,府上可有人在朝中为官?”
山羊胡笑着摆手,说:“没有没有,在下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倒是祖父曾为先帝帝师,当年告老还乡后一直在此定居。”
“哦,难怪了!”关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放下茶碗,一五一十的道出了来意。
山羊胡听完之后蹙眉良久,深深一揖,说道:“不瞒军爷,这几年连年大旱想必军爷也很清楚,周围村落大多十室九空,敝人为保持家族延续,年年赈灾放粮,设粥棚周济乡亲。唉,都是乡里乡亲,总不能看着他们活活饿死!若说十担八担,乡亲们从牙缝里挤一挤还能凑出。一百担粮食,就是把我磨成齑粉恐怕也拿不出!万望军爷体恤下情!”
“没关系,给你三日期限,能凑多少算多少,多多益善。实在凑不出---”关羽说着站起身来,思索片刻,接着说:“我们再往他处去寻!”。
说完大踏步往外走,身后的山羊胡千恩万谢,躬身相送。
入夜,一轮下弦月高悬天际,旁边只有寥寥一两颗星辰忽明忽暗冷漠的眨着眼。卧室中,山羊胡正埋头噼里啪啦地扒拉着算盘,床上的夫人担忧地问:“听闻官军惨败,红巾匪贼横行乡里,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山羊胡停住了手,扭头说:“别天天匪贼匪贼的挂在嘴边,让他们听到,当心立马割了你的舌头!”
夫人吓得不敢吭声,半天才幽幽叹道:“白天他们催要粮食,地库里不是还有一百多担吗?要不你就痛快给他们得了,免得伤及族人性命!”
山羊胡闻言脸色发白,正色道:“闭嘴!今年的收成眼看就全完了,那可是来年的种粮,都给他们我们来年种什么?吃什么?喝西北风去?!”
“可是---你该如何交差?万一他们翻脸---”夫人呜呜咽咽地止住了语声,说不下去了。
山羊胡手捋胡须,叹道:“走一步说一步吧,我看白日里那个年轻人不像凶恶之徒,应该不至于取我们性命---”。
听到这里,屋顶之上的黑衣人缓缓直起了腰,心中微微一叹。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句著名的电影台词: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呀!
即使在军中,关羽也时刻不敢丢了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领。时常一身黑衣,夜出游荡,吐纳呼吸,飞檐走壁。离开房主人卧室的屋顶,他深吸一口气,翩若飞鸿的向后院游走。片刻来到了后院一座小楼前,只见楼上灯光明亮,人影绰绰。好奇心起,飞身上楼。
点开窗棂纸,却见灯下一位妙龄女郎正低头做着女红。
关羽忽然玩心大起,来到这个世界好像除了今天白日遇到的那个衣衫褴褛,面目不清的妇人,还没见过漂亮的姑娘。想到这里,他轻轻推开窗户,一跃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