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年隔着牢房的木栅微微一笑,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地面向舜州郡守禹大人抱拳道:“不瞒大人,在下原是大齐军中一员将领。因不满恶人当道,黎民百姓饱受欺凌,一怒之下斩杀恶贼,这才义无反顾投奔了义军。大堂之上,我大楚使者已说的很清楚,如今大楚境内百姓安居乐业,百业昌荣,可见某家当初的抉择没有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算洒家今日命丧于此,也能含笑九泉,倒是有几分替大人惋惜。”
听他竟如此说,面容清瘦的禹大人微微一愣。
“尔等……尔等竟然原是我大齐军中将官?难怪身手不凡!本官原先还在纳闷:匪寇之中怎会有如此武艺高强之人?!”。
杜仲年回道:“大人谬赞了,以我的能耐,在大楚军中不过是一员小小的偏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楚军中藏龙卧虎,大齐王朝寿终正寝乃天道使然,大势所趋,望大人顺势而为,三思而后行!即使不计较个人生死,也要为城中百姓留条活路,他们今后自然会对大人您感恩戴德”。
禹大人沉默了,低下头去半晌不发一言。
过了一会儿,禹大人缓缓抬起头来,好似已作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他喃喃低语道:“其实……其实本官虽然饱读诗书,但并非泯顽不化,天下大势我还是能看得清的。禹某自认绝非贪生怕死,不忠不孝的小人,只是实在不忍眼睁睁看着城中妇孺生灵涂炭,百姓葬身战火硝烟之中!”。
说到这里,禹大人停了下来,抬头盯着杜仲年的脸庞看了片刻,确定对方脸上并未露出讥讽之色,才接着说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只是目前舜州城内情形比较复杂,既有原先守城的兵马,又有败退入城的护国军将士,禹某一时难以判断他们每个人的心思,这才出此下策,暂将将军羁押至此。”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早已写好的一封厚厚的书信,交于杜仲年道:“这是本官给你家王爷的一封亲笔信函,万望你亲手交给他。无论如何,破城之日,都要保全城中百姓免遭屠毒!我会派一队亲兵连夜送你们出城。”
杜仲年大感意外地双手接过信函,揣入怀中,毕恭毕敬地躬身向禹大人抱拳施礼道:“大人深明大义,在下感佩不已!我定会回禀我家王爷,大军入城之日,不但保城中百姓无恙,也定会保大人一家老少安然无恙。”
禹建元心情复杂地挥了挥手,也不再多说什么。他转身招了招手,远远的一名亲兵跑了过来,禹大人在他耳边低语道:“让牢头将牢门打开,你们拿着本官的令牌,依计行事,连夜护送大楚使者出城。”
不大一会儿工夫,被分别关押在其他几个牢房中的大楚那位儒生使者及几位随行人员也都放了出来,齐聚舜州郡守禹建元禹大人面前。
临行之际,杜仲年再次拱手抱拳,伏在禹大人耳边低语道:“实不相瞒,杜某此次冒险入城,是为了寻一位旧相识。舜州守将贺人龙乃在下故人,护国军残兵但有异动,大人可倚重之。”
禹大人闻言万分惊诧,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待到大牢之中众人纷纷离去,重新恢复安静,腿脚酸麻的贺人龙才从暗影处闪身而出。
他已全程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之所以迟迟不肯现身,是实在想不出此时此地该怎样消解面见郡守大人的尴尬。
他心情大好,却忍不住口中含笑低声骂道:“早知道是如此结果,爷爷我还挖空心思,费那个劲干嘛?这禹大人果然城府极深,办事小心谨慎,滴水不漏,可惜竟然信不过我老贺,亏着与他共事多年!他奶奶的,不管了,改天找个机会想方设法与他挑明了便是。”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舜州城下的大楚人马突然集结。
定北王关羽骑着胯下那匹毛色乌黑发亮的骏马,从自己的队伍面前缓缓踱过。
他面向手下将士大声说道:“今日我军定要拿下这舜州府城,各部将士要谨遵号令。切记:入城之后,对城中百姓必须秋毫无犯,不听将令,私闯民宅者一律就地斩首!只可全力剿杀护国军残部,对不加抵抗的守军不得主动实施攻击。总之,兵卒须严格听从你部将官的号令便是了。出发吧!”。
四野传来的震天喊杀声令端坐大堂的舜州郡守禹建元禹大人身子微微一震,他抬手点过几名亲兵言道:“贼寇终于要大举攻城了,你等且随本大人爬上城头,去各个防区转上一遭,给守城的将士们打打气!”。
那些亲兵心领神会地躬身施礼,手拿兵刃紧随着郡守大人爬上了高高的城楼。
禹建元先带着随从来到了贺人龙的防区,二人见面都未曾开口,只是心照不宣地彼此对视了一眼,贺人龙贺将军便手握悬在腰间的宝剑,随着禹大人的脚步匆匆而去。
一行人很快又来到了护国军郭将军的防区。
郭将军此时正撅着屁股,俯身趴在城垛边上,小心翼翼地往城下瞭望。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连忙转回头来,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向郡守大人躬身施礼。
看到禹大人身后的贺人龙,他忍不住问道:“贺将军,大敌当前,你怎么还有闲心来这里转悠?”。
贺人龙的右手紧紧按在悬在腰间的剑柄上,咧嘴笑道:“愈是大敌当前,愈要稳如泰山么。”
面容清瘦的禹建元抬头问道:“郭大人,这一带的城防就交给贵军了,禹某代城中百姓向郭大人道声辛苦。”
郭大人豪气地挺起胸脯说道:“郡守大人尽管放宽心,我们与大楚贼寇早已是老对手,死对头了!这一带防务交给我们,一个匪兵也休想跃上城头。只是,贼寇今日举动颇为诡异,只远远地摇旗呐喊,却围而不攻。”
“哦,竟有这等怪事?”。
贺人龙一脸疑惑地迈步上前,与郭将军并肩伏在城垛旁,低头向下观望。
城下彩旗飘飘,人头攒动,刀枪耀眼。众人不断地在摇旗呐喊,声如震雷,却正如贺将军所言,远远地围而不攻,不像是来拼命攻城的,倒更像是来游行示威的。
“怎么样,贺兄,是有些奇怪吧?”郭将军扭头寻找身侧的贺人龙问道,却发现不见了对方踪影。
贺人龙不知何时已转到了郭将军身后,双目如电,猛地拔出悬在腰间的宝剑,挥剑向毫无防备的郭将军颈项砍去。
“噗”的一声,鲜血飞溅,郭将军的人头掉落在地上,骨碌碌缓慢地旋转滚动着前行。他的身子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瘫了下去。
郭将军属下兵将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呆了,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贺人龙一脸的杀气,面目狰狞地举起滴血的宝剑大喝道:“护国军的将士们,你们的主帅已死。要想活命,即刻放下武器,抱头蹲在地上,但有违抗,定斩不饶!”。
跟随郭将军日久的身边一员将领此时怒不可遏,二话不说咬牙挥刀就冲了上来。
贺人龙脚尖一点,闪身躲过了对方寒光闪闪的刀锋,同时“唰啦”一声,挥剑斩下。
对方一声惨叫,半个膀子脱离身体飞了出去,当即倒地捂着伤口痛苦地大呼小叫,满地打滚。
“轰隆隆隆”早已提前埋伏好的贺人龙的属下一拥而上,各持长短兵器将原护国军的人马团团包围了起来。
舜州郡守禹建元好似没有目睹刚才发生的一切,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大声朝左右说道:“发信号,放下吊桥,四门大开,迎接义军入城。”
“吱呀呀”,沉闷的声音响起,粗重的吊桥应声而落。紧接着,东西南北四座城门轰然洞开。
城下原本杀声震天的大楚兵马突然同时都闭上了嘴巴,马蹄声、整齐而隆隆的脚步声如鼓点一般敲击着沉睡的大地。
大楚的兵马顺着洞开的城门鱼贯而入,杂而不乱,井然有序。
泰州城楼之上,身材瘦小干枯的孙承安和高大威猛的司将军并肩而立,一起望着城下去而复返的乌云一般黑压压的一大片大楚人马。
孙承安的嘴唇干裂,面容憔悴。由于长时间疏于打理,司将军面容焦黑,胡子拉渣。
“奇了,这大楚的贼寇今日为何围而不攻,连攻城大炮都不响了?”。司将军皱着眉头嘟囔道。
一旁的孙承安忧心忡忡,并未答言。
忽然,大楚人马的后方旌旗招展,喊杀震天,围困城池的大楚兵马后队也随之大乱。
司将军拢神细看,继而声音沙哑,伸长手臂指着前方兴奋地大叫道:“是我们大齐的旗帜,弟兄们,朝廷的援军到了!”。
孙承安伸直细长的脖子,眯着眼仔细观瞧,果然是大齐的旗号。
但这个倔老头毕竟老谋深算,比司将军沉稳了许多,连忙出言劝阻道:“司将军切莫高兴地太早,谨防贼军有诈!我等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只站在城楼上看风景,静观其变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