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诗晴在看到关羽消失在视线中的那一刻突然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一种在激流中频临灭顶,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的小树枝,树枝又突然折断的茫然与失落。她慕然发现,原来这个无耻又无赖,更让她无奈的匪贼,不知何时竟然被自己内心当做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喊出了什么,更没有发觉眼里何时流出了泪水。
“嘭”的一声,关羽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砸起的尘土灌了他一嘴。长鞭已被收起,黑衣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好像在思考什么。看来他并不急于杀死自己,这就是还有机会!关羽一边活动着稍有些麻木的手脚,一边偷偷观察着周边环境。这里是一处山巅高岗,黑暗中能听到山腰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如果是白天风景应该不错。关羽微微点头,对黑衣人为自己选择的这块安静、隐蔽的处所作为自己的葬身之地感到十分满意。
“我说这位好汉,本将军所犯何罪?你几次三番要置我于死地,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关羽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地上乱摸。哪怕能摸到块石头,也好过坐以待毙!
听到关羽的问话,黑衣人身上杀气陡增,忽的转过身来,缓缓摘下了斗笠,揭开了面纱。
关羽愣住了,他看到了一张润白的鹅蛋脸,两道修长的娥眉,尖尖的小鼻头,一对玲珑剔透的丹凤眼中透出冷冷地恨意。关羽觉得自己恍如梦中,为何会对面前的女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好,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我且问你,你可是姓关?”女子轻启朱唇,声音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
关羽呆了一呆,抱拳嬉皮笑脸道:“在下姓关名羽字云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敢问姑娘有何指教?”
那女子鼻中冷哼一声,咬牙继续说道:“陈家村抢粮,杀人放火,可是你带人所为?!”
此言一出,关羽如五雷轰顶,当场石化。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什么深深的愧疚和遗憾,似乎唯有此事。
他忽然眼眶湿润,低头缓缓道:“我知道了,你是陈敏儿的姐姐。”
对面的女子闻言一愣,吃惊道:“你认识我妹妹?”继而眼中泪花闪烁,长鞭交于左手,拔出腰间匕首,咬牙切齿道:“如此看来当真是你之所为!你这个贼子畜牲,今天我就要为父母妹妹报仇雪恨!”说着,一跃而起,一招剑指华山,锋利的匕首在空气中劈波斩浪,直刺关羽哽嗓咽喉。
“慢着!”关羽微闭双目,丝毫不加躲闪。“我有话要说!”
关羽缓缓睁开双眼,发现那把匕首离他的喉咙只有零点零一公分,然后,停住了。
“敏儿曾经亲手为我做了一件披风,我一直带在身边从未舍得穿过,现在就放在我的房中。我死之后,你可以拿走,留作纪念。我今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保护好敏儿和她的家人,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你的匕首在我的咽喉上割下去吧!不用再犹豫了!如果上天能够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愿意以命换命,用自己的死换取他们的重生!”说着说着,两大颗泪珠顺着关羽的脸颊滚落。
眼前雪亮的匕首一动不动,没有退缩,也没有前进。但关羽已经从近在咫尺的一双泪眼中看到了一丝哀伤,一丝迟疑,一丝犹豫。
关羽索性重新紧闭双眼,挺直了脖子径直往刀尖上撞去。
除了空气,他什么也没碰到。
关羽讶异地睁开双眼,发现那把匕首还在原来的位置,离他咽喉的距离与原来分毫不差。
他这次挺起腰杆,身体前倾,接近那把利刃。对方却随着他身体的移动悄无声息的回撤。他后撤一步,对方也如影随形地跟进,刀尖与他的喉咙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关羽心中大悦,原来这姑娘舍不得杀我,却又犹豫着不甘放弃。
他顿时贼胆大增,时而慢慢前倾,时而缓缓后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脸庞,拿自己的生命与对方做起了游戏。如此往复数次,姑娘的脸红了,轻叹一声,犹豫着收回了匕首,转过身去说道:“我并非被你刚才的花言巧语所迷惑,那晚就决心击杀你!可看到你的亲兵护卫那么不要命的保护你,我怀疑自己找错人了。一个恶棍怎么可能如此受部下爱戴?后来,你在洞房里救下那位姑娘,我更加确信你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加之今夜你愿意对夫人舍命相救,我---我还是暂且饶你一条狗命吧。”
关羽庄重地躬身施礼道:“多谢姑娘不杀之恩!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转过身来说道:“既然你已猜出了我的身份,也就不必瞒你。我乃云空山云尼师太的门下弟子,陈敏儿的姐姐陈灵儿。”
关羽忽然一脸坏笑地说道:“姑娘休要说笑,那云尼师太道行高深,六根清净,又怎会教门下弟子偷窥别人洞房呢?”
“你----”陈灵儿被噎的小脸通红,一时无言以对。跺脚道:“谁人偷窥了?再说你们不是也没做什么吗?”甫一出口,自己马上后悔了,懊恼的转过身去,不再搭理关羽。
沉默良久,陈灵儿背对着关羽,恨恨说道:“你走吧!这辈子不要再让我遇到你,否则我还会杀了你!”
关羽一躬到地,回道:“再次感谢灵儿姑娘不杀之恩,这颗脑袋暂时寄存在我这里,欢迎姑娘随时来取。”
陈灵儿怒道:“再油嘴滑舌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关羽惶恐道:“不敢不敢,关某就此拜别。”
刚抬腿走了两步,只听身后陈灵儿叫道:“回来!”。
关羽愁容满面的回转身,心说:这小祖奶奶不会又改变主意,还是觉得杀了我痛快吧?
望着关羽一脸的愁容,陈灵儿不禁莞尔一笑,连忙抬手捂唇,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你的轻功师承何人?”
关羽愣怔了一下,回道:“哦,我的师傅是一个两个鼻孔会冒烟的老烟鬼。”
陈灵儿微皱娥眉,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想说就算了!滚吧!”
望着关羽悻悻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陈灵儿开始暗骂自己:我都做些了什么呀?千辛万苦把这个恶贼捉来,没有一刀宰了他,反被他弄得又哭又笑,还险些被气个半死,最后竟然饶了他的狗命----我---我一定是病了!
金銮殿上,盛怒的皇帝厉声质问趴在地上体如筛糠的吏部尚书:“汪大人,几位朝臣参你的奏本是否属实?你如实道来,否则再加上一条欺君之罪,将你满门抄斩!”
汪国荃连连叩头道:“微臣不敢!臣还是吏部侍郎时确实收过一些官吏的升迁敬谢之礼,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官员之间迎来送往也属平常。至于子侄强征耕地,霸占田产老臣确实不知啊!老臣有罪,老臣该死!”
皇上冷笑着环顾群臣,说道:“好啊,很好!朕已经下了决心整顿吏治。你们喜欢贪污是吧?拿着朝廷的俸禄挖着朕的墙角,这还是人干的事吗?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我不管是五年前还是十年前的事,揪住一个杀一个,揪出一窝杀一窝!汪尚书曾进言朕杀伐太重,我倒觉得不是太重,是太轻了!朕要让贪腐的朝臣在我大齐绝种!”
圣上话音未落,朝堂上发生了可怕的一幕:一位官吏像发了癫狂似的双眼赤红着冲向了趴在地上的汪国荃,一边嘴里大骂着,一边抬起官靴,没头没脑的朝他身上踹去。他的行动像往滋滋冒烟的干草垛上扔了一支火把,瞬间点燃了群臣们的情绪。
朝臣们早已不堪重负,太宰事件让大家提心吊胆,人人自危,心理已经被折磨的脆弱到了极点。如今,这个该死的吏部尚书又惹恼了皇帝,所谓整顿吏治,就意味着不知有多少官吏将人头落地。大家都在官场上混,有一系列的潜规则,人人心照不宣。但有谁冒天下之大不韪捅破这层窗户纸,就变成了众人公敌。谁能保证自己的屁股干干净净?现在辞官不做肯定是来不及了!在这个风口浪尖辞官不做,和贼不打自招一个效果,说不定还没返回原籍就会立马被拉回来砍头!怎么死何时死不知道,但活是肯定活不下去了,于是,满朝文武都发疯了。
这些平日里谦恭斯文的大臣们撸胳膊挽袖子,瞬间变成了街头斗殴的流氓,对汪国荃拳打脚踢拼命发泄着心中愤怒。因为参与围殴的人数太多,好多挤不进圈内参与施展拳脚的竟坐在地上放声嚎啕,如丧考妣。汪大人先是脸被打肿了,然后眼圈黑了,随之口鼻出血。原本庄严肃穆的朝堂此时哭爹喊娘,拳脚横飞乱成了一锅粥。
年轻的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闹剧,丝毫没有加以阻拦的意思。郑公公呼唤了他三次,他才摆了摆手,意犹未尽的退出了大殿。边走边对郑公公说:“每位官员都能若今日这般视贪吏如死仇,我大齐再次国威大振为期不远矣!”
吏部尚书汪国荃被迫光荣成为了大齐开国数百年历史上被活活打死在朝堂之上的第一位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