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奇特的一幕出现了,数万大军虎视眈眈,刀枪相对。中间的空地上,光着脊背的花脸壮汉们赤着双脚,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进入到忘我的境界。金黄的符咒如秋风扫过的落叶一般,漫天飞舞。
当那些花脸赤脚大汉们终于退下去之后,严老将军高举金枪环顾左右,声如洪钟地说道:“大齐的儿郎们,咱们戏也看完了,也歇的差不多了,是时候送这些装神弄鬼、祸国殃民的匪寇们去他们的极乐世界了!今日一战,当人人奋勇,个个用命,让他们这群乌合之众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大齐王师!擂鼓进攻。”
骑在马上的高金宝很纳闷,明明是我方请的神明庇护,怎么对方贼寇倒是一脸兴奋的样子,率先发动了冲锋?无论结局如何,首先气势上决不能输给对方。想到这里,他挥舞着宝剑大吼道:“弟兄们,给我冲啊!杀光大齐贼寇!”。
远远看去,两队人马就如平静的海面上忽然掀起了两股巨浪,呼啸着狠狠地迎头撞去。
很快,护国新军的先头部队,前面几排身着黑色铁甲的骑兵便被穿着五花八门的太平军淹没了。高金宝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们训练有素,作战勇猛又能怎样?我们人多!但他的笑容即刻就在脸上凝固了:那些眼睁睁看着已经被淹没的黑色铁甲突然又冒了出来,而且周围倒下了一大片太平军的弟兄们。
严老将军冷静地观察着战局的变化,不时发出指令,调整兵力部署,改变攻击方向。他身后负责传令的小兵手中的彩旗一直在不停地挥动。
高金宝也在聚精会神地指挥着手下的人马,但不大一会儿他就头晕了。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为了更好地观察整个战局,不得不使劲地来回扭动脖子。
护国新军的将士们在严老将军的指挥下气势如虹,完全不把人数众多的太平军放在眼里。连续的数次大捷,每个人的心中早把面前的这些匪寇当成了鱼腩之师,什么刀枪不入的鬼话更没人相信。
反观天平军,虽然战前圣父天尊请了天仙庇佑,稍稍提振了士气,但真动起手来发现身边原来喊杀声最响亮的弟兄们总是死的很快,何况天仙们或许是集体放假外出旅游了,对太平军的兄弟们看不出一点庇佑的意思,该缺胳膊断腿的照样缺胳膊断腿,该没命的照样没命了。于是,先前的胆怯与慌乱情绪重又出现了。
高金宝的额头急出了一脑门子汗水,他痛苦地发现自己的指挥系统正渐渐失去效力。
虽然身后传令兵手中的各色彩旗还在不断地挥舞,但貌似抬头看他的人越来越少了。原本命令去补充左翼兵力的队伍跑到了右边,担任突前任务的将士们纷纷见了鬼似的掉头往回跑。
气恼的高金宝嗓子都喊哑了,但他的声音总是被隆隆的炮声和嘹亮的号角声所掩盖。
高金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这痛苦有来自身体上的,比如酸涩的独眼和快要拧断了的脖颈。但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忧伤……手下的这群酒囊饭袋,竟然不听指挥各自为战,平日里不好好练兵,到了真刀实枪的战场上总是显得手忙脚乱。
面对已然显露败像的太平军人马,高金宝的内心忽然有些后悔:早知今日,我还造的哪门子反啊?!老老实实地跳大神,哄骗着愚昧的乡民给他们做送子观音,骗财又骗色,那是多么逍遥快活的日子啊!开弓没有回头箭,当皇帝其实更舒服,只是……
“天父圣尊仙芒万丈,万寿无疆,光盖日月,神游八荒,千秋万载,福泽四方!我军大势已去,请天父圣尊速速移驾避乱。”高金宝纷乱的思绪被冲到面前的一位大护法的大嗓门给打断了。
高金宝连忙抬起头来,艰难地转动着脖颈。那位大护法说的没错:大势已去!人数占优的太平军正在疯了似的四散奔逃,而护国新军的做法更加的可恶,对那些扔下武器主动逃跑的置之不理,转而去攻击那些还在拼命抵抗的。
这是一个相当阴险的心理暗示,人们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会被激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当大多数人发现扔下武器转身逃跑就能活命时,越来越多的人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在强烈的求生欲望面前,天父圣尊就是一坨狗屎,所谓的天国信仰就是狗屁。
一位忠心耿耿的将官咬着牙挥刀斩杀了数名从他身旁跑过的逃兵,当他抬起头发现掉头逃跑的兵卒越来越多,根本斩杀不完时,重重地叹了口气,调转马头,打马扬鞭,也纵身一跃加入了逃跑的洪流中。
“放开我,放开我,我哪儿也不去,本尊要与大齐的贼寇血拼到底!”。高金宝一边咆哮着,一边拼命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几位护法、爱将的裹挟与拉扯。但是,只呼喊了两声,他便放弃了挣扎,任由护法们裹挟着他迅速脱离战场。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了:他娘的,老子不会武艺啊,让我拿什么和他们血拼?!还是算了吧。
“报严老将军,太平匪寇已然土崩瓦解,我军是否乘胜追击,全歼乱匪?”一位副将打马行至严老将军面前,面带喜色地抱拳拱手道。
严老将军手捋银须,沉思片刻说道:“鸣金收兵!任何部属不得私自分兵追杀逃敌,违令者斩!迅速打扫战场,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大军赶赴衢州。”
接着他又放缓语气微笑着说道:“此次郎先锋官立下了奇功,老夫会上奏朝廷,凡我先锋营将士,一律论功行赏!”。
负责留下来攻打衢州的太平军将领信心满满:小小衢州弹丸之地,所能贮存的粮草有限,老子围而不攻,耗也能耗死你们!
当那名慌慌张张的兵卒向他禀报背后出现大批大齐人马时,他想也不想,上前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横眉立目地呵斥道:“你他妈还没睡醒?瞎说什么?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本将军立马就砍了你!”。
那名兵卒伸手捂着迅速肿起的脸蛋,双眼含泪,一脸的委屈。
没等他开口辩解,帐外远远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和嘹亮的进攻号角声就给出了不容置疑的回答。
城头之上,已经苦苦支撑多日的大齐护国新军先锋官郎振东将城下的一切尽收眼底。大喜过望之余,他高声呼喊,命令手下将士即刻将衢州城四门大开。自己也亲自披挂上马,高举银枪,率部迅猛地杀出城来。
负责攻城的太平军将领内心十分感慨:命运是如此的捉弄人,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他已经竭尽了全力组织反击,无奈前狼后虎,实在是难以招架!他实在是想不通,也没工夫去想了:天父圣尊率领着主力部队去哪打酱油了?
胜利会师后的护国新军将士们军威大振,在后面接连的大踏步进攻战役中,毫无悬念地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无往而不胜。那种痛快淋漓的幸福感,用现代语言形容就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回到平州城中的定北王关羽再次拜会了两位兄长。对芸娘留下书信一事他只字未提,只说是已派出数路人马四处寻找,一有消息即刻上奏。刘谦和石天弓对这个结果虽然都表示深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再次回到王府的关羽命人唤来了丫鬟裴珠。
不大一会儿,眼圈仍然红肿的裴珠就跪在了关羽的脚下。
关羽望了一眼裴珠开口说道:“裴珠,这些年你服侍夫人尽心尽力。如今,夫人已经不在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找个好人家嫁了,也好让夫人泉下有知,心有所安。”
裴珠的眼眶中再次涌出了泪水,深深叩头道:“谢谢老爷,奴婢打算回老家去,家中尚有一些亲人。”
关羽点头道:“嗯,你本就是自由之身,回家乡也好,一来置些田产家业,安心度日。二来有亲人在身边,也不会孤寂。”说着他挥了挥手,一名贴身护卫拿着一个包裹走上前来。
关羽示意他直接将包裹交给裴珠,继续说道:“这是我平乱有功,圣上赏赐的一些黄金,除了已经分赏了一些给手下的弟兄,其余的都在这里了。你拿去回家后置办些田产家业,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裴珠连忙红着脸叩首道:“老爷如此厚赠,奴婢实在是担当不起!不瞒老爷您说,老爷您平时外出归来,赏赐奴婢的玉石珍宝,奴婢今生都享用不尽了。”
关羽摆手道:“那些平日馈赠,你留着把玩就好。这包黄金你务必收下,也好让我内心安稳,算是对晴儿有个交代。还有,回乡之后,任何人胆敢欺负你,只管打出我定北王的旗号。若对方不知收敛,你尽可派人给我传信。记住,从我北王府出去的人,不可以仗势欺人,但绝不受任何人的欺负!”。
裴珠涕泪横流地再次深深叩首,勉为其难地收下了那个包裹。
站在府门前的台阶上,目送着载着裴珠的马车缓缓地消失在视线中,关羽这才转过身形,迈大步入了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