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宁好深深的敌意,那人抬起头,睁着那双死水无波般的眼珠狠狠瞪了他一眼。
“别理他,他就是一个傻瓜,你说吧。”
语气与刚刚呵斥他的语气有着天壤之别,这他就不开心了,他可不喜欢他喜欢的人喜欢他不喜欢的人。
默默的蹲在墙角画着诅咒的小圈圈,一边竖着耳朵聆听那个怪人能说出什么花来。
听着听着,原本不在意的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这里原本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小镇,没有人打扰。每一代都会由上一代管理者亲自培养并挑选出一位文武双全的弟子担任下一任管理者。
延续着这个传统,他们彼此相安无事的生活了好多年,一切也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或许是平静了太久,在他们这一代,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他们的师父就是那一代管理者,原本和他们一同学习武艺和圣贤书的还有一大批弟子。
其中,最为出色的就属年龄最大的他师兄和年龄最小的他了。
他们年龄相差十岁,且他自小天赋异禀,从小就受同门师兄们的排挤。
作为师父跟前的首席大弟子,他师兄的文学和武学造诣都是最高的,自是不屑与一群半大孩子同流合污。
在师父出远门或是不在的时候,同时肩负管理师兄弟的义务。
对那个经常因为受排挤,而默默一个人待在角落不言不语的小师弟总是格外关照。
虽然没有和他说过两句话,但总是有意无意的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们之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有一次,师父交代写一篇关于为师者的文章,他早早的写完了。然而第二天交作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作业不翼而飞。
因为他一直乖巧听话,师父对他一直很放心。这一次却认定他是因为没做作业而撒谎,一时气不过,罚他中午不许吃饭。
师父说:“人不可貌相,许是为师平日里对你太过放心,导致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为师者,传业授道解惑也,但切忌因过分追求弟子眼前的成就而忽略其内心。罚你中午不许吃饭,好好反省一下。”
子虚乌有的罪名已经让他够难过的了,更难过的是师父对他的不信任和失望。
中午,一群人叽叽喳喳的从他面前跑过,不想看见他们脸上的幸灾乐祸,他悄悄躲了起来。
一个人偷偷跑出了镇子,他师兄原本就是不相信的,料定是有人搞鬼,但是他们素来看不爽小师弟,一时竟也猜不出是谁搞的鬼。
有点担心他会想不开,所以一直偷偷注意着他的动向。看着他跑出镇子,出于好奇也没有叫住他,而是偷偷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都没停,心情不好的他只想逃避,逃避师父失望的眼神,逃避那些不怀好意的笑声逃避那个孤立无援的自己。
一直跑,跑到精疲力尽,最后终于在一棵树面前停了下来。
好生气呀,为什么都针对他,本来就是最小的,只好努力学习唯恐被别人看扁。结果呢,事与愿违,自己总是被欺负的那个,现在连师父也不帮自己了。
越想越气,对着那棵树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可是,树又做错了什么?
世间万物皆有灵,凭什么它要承受人莫名其妙的怒火?
于是树不开心了,树一不开心又不能伤害人对吧,不然会折损功德啊,那怎么办呢?然后它就枯萎了。
以上是我瞎掰的,但是事实是它确实枯萎了,在他的拳打脚踢之下,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棵枝繁叶茂的百年大树变成了枯木。
最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直直朝他头上砸了下来。
声音很清脆,仿佛枯萎许久又遭暴晒一般。
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与委屈中的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树干在他的瞳孔中放大,离他越来越近。
忘了躲开,甚至忘了闭眼睛。
断枝在离他的头几厘米的地方定住了,惊魂未定的他抬头一看,一只好看的手正悬在他的头顶上方,替他挡住了。
回头一看,他师兄冲他笑了一下,随即一用力将断枝推了出去 ,发出死亡的断裂声。
那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笑,逆光中的师兄从天而降,高大的身影正好将他护在怀里。
“师兄?”他诧异的唤了一声。
“欸,怎么了?”
“师兄!”
听见他师兄眉目带笑的应了句,他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哭出声来。
看着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人儿,师兄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轻轻摸着他柔软的头发,温柔的说道:“好啦好啦,没事了。”
听他师兄怎么说,他哭的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最后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只剩下抽噎。
看他怎么伤心,也不催他,任由他抱着,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
他说:“想哭就哭吧,人生那么长,如果一直硬撑,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的。”
他说:“不要理那些只会嫉妒不学无术的人,你要知道,有一天你会离开他们回到自己的天空自由翱翔的,虽然不知道是哪一天,但你要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还说:“你要记住啊,最大的反击不是以牙还牙,是变得更强,没有人非要你原谅伤害你的人,可是,你自己绝对不能容忍被任何人任何事毁了自己。”
那时的师兄玉树临风,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是他的榜样。
噢,忘了说,师兄名叫柳泠风。取自“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一句。
那一个下午,原本应该在学堂待着,可师兄并没有拉他回去,反而带着他在外面玩。
在一个山洞的门口,他眼睛尖,看见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师兄,你快看,里面是什么?”
这是一个小小的洞,跟人家家中的狗洞差不多大小,若不是他人小,甚至到不会被注意。
师兄不像他对什么都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腰一弯,撅着屁股就拱了进去。
这么听话,叫你进去你就进去啊?
不过,看着他一点一点爬进去,也不好说什么,就随他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灰头土脸的爬出来了,仰着的小脸红扑扑的,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师兄,你快来看啊,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一脸邀功的表情,还没爬出来呢,就举着一卷书模样的东西使劲挥着手。
那就是后来他们修炼的邪术,只不过,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也会堕入邪道。
看着他一脸的兴奋,仿佛受到了感染,他师兄不自觉也笑了。
一把捞起他,将他抱在了怀里。
“什么东西?”
“看,这个。”
站着不好打开,于是师兄席地而坐,他坐在他师兄腿上,一起看起了那本书。
天生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小小年纪识得不少字,只看一遍,书中所记载之术竟也记得七七八八。
师兄说那是不好的书,但是存在的即是合理的,所以把它又放回了原处。
“总会有用的,或许它在等它的主人。”师兄如是说。
任何一种武功都是有用的,只看是谁用。
发现他们失踪之后,他们的师父紧急召集全镇人寻找他们。
兴师动众找了整整一个下午,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有见着,他们倒是大手牵小手,趁着天黑溜回了学堂。
找也找不到他们,师父自责到不行,心说一定是自己话说的太重。
想想一直以来,他总是天分最高也最努力的一个,或许是对他寄予了太高的期望,才会对他格外严厉。
可他还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娃娃,自己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
天渐渐黑了,遣散了大家,又独自找了好久。
当拖着疲惫的步伐,带着满满的悔恨和自责回到学堂,心不在焉的走着,竟然没有发现站在院子中间的他和他师兄。
“师父!”
一声脆生生的童声传来,师父双眼呆滞的抬头看了一眼,一下子眼睛亮了起来,只一秒,就被愤怒所代替。
“过来。”师父对着他厉声喝道。
刚刚燃起的开心,一下子被打击的渣都不剩,低着头慢慢挪了过去。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来的措手不及,他哇的一声哭了。
中午受了冤枉不说,自己失踪了一下午,现在回来了,不安慰他一下就算了,还狠心打他。
委屈是真委屈,却憋的一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将满腹委屈全都化作哭声,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孩子永远也不会明白,一个真正爱他的人,若是下手打了他,心中是有多痛。
“师父,对不起,不关师弟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带他出去的。”
站在不远处的柳泠风不紧不慢开口,一瞬间哭声戛然而止。不只是他,师父也望向了他。
太焦灼,看见他那个小弟子一下子五味杂陈,没注意柳泠风也在。
听他这么说,一时竟不知当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