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在音乐教师聚集一堂,程虔开始弹奏着那首自己创作了两年,近期才完成的《天鹅湖的逃亡》。
在大家的沉默里,音符的流动有了分明的韵律,渐渐从欢悦的前奏走向悲鸣的低估,缓缓地像从血脉中流淌出来的液体,参半了悲伤和疼痛。
《天鹅湖的逃亡》在一种极其低沉的韵律里结束了,弹奏者就像是死在了一大片幽深的森林里,故事没有结局,深不见阳光,深不见雨露,深不见底。听众就像是失去了灵魂,已经迷失在了那个渐渐失去血色的幽静里,也参半了悲伤和疼痛。
姚凤抬眼看着那个在钢琴曲里燃烧着生命的少年,那是她没有见过的程虔,即使在弹那首《婚礼进行曲》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程虔。
歌者悲,听者痛。
只有用心的歌者才悲得出绝世之音,也只有用心的听者才痛得到内心深处……
姚凤突然觉得有一只追逐着幸福的青鸟,在漫山的荆棘和玫瑰的刺里还发自内心地笑……这种笑可以融入自己的血肉之躯,用生命傲立的姿态,给死者生还的力量……
这种傲立的姿态,是姚凤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的,她恍然看见那只翩然起舞青鸟,正挥动着美丽的羽翼,在像自己发出幸福的召唤……而那些低沉的音律,都在这幸福的容光中全失去了忧伤的底色……
王老六第一个鼓起了掌,随之而动的一片掌声……
姚凤在这片雷动的掌声里宣布自己放弃了独舞的演出机会,而陈思思等人在这种情势下也听之任之,决定放弃了演出。
程虔终于可以顺利地在元旦汇演上表演了。
郭句点听完那首歌,竟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
所有人也都有这样抑郁的悲伤,在这首歌里,仿佛藏着一个很凄美的故事……
曲终人散的时候,郭句点留了下来,她用手抚过那些钢琴键,敲出一个个生硬的音符。
“铛铛……挡……铛铛挡……”
在尴尬的一个时间点里相遇的人们,会留下尴尬的不对称。
正像程虔手指间能流转出优美的和旋,而郭句点的指间只能是单调的音节。
在尴尬的一个时间点里相遇的恋人,会留下尴尬的不相吻合。
就像程虔弹出了忧伤和疼痛,而姚凤舞出的却是快悦和希望。
没有预言谁会遇到谁,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同样也没有通行证,谁会进入谁的生命,用哪种心情哪种期待。
程虔跟在姚凤后面,一路上保持了十米的距离。姚凤一直走,头也没有回。
程虔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圆形的小盒子,这原本是他给姚凤准备好的礼物,盒子里躺着一条手机链,一个精美的假面具。这个礼物没有任何的意义,仅仅是程虔怀着要送一份礼物而走进精品店,第一眼看上了,便包装好后买了下来的。但由于是第一眼看中的,或许在冥冥中就有了意义。
严刚华同样为姚凤选了圣诞礼物。一条施华洛世奇水晶天鹅项链,紫色的羽翼和蓝色的鹅冠,严刚华花费了自己几个月的零用钱。当他正要把礼物送给姚凤的时候,发现姚凤的眼睛红红肿肿的。
“姚凤,你……”
姚凤没有停下脚步,她只觉得此时此刻有些累了。程虔的事情就像一块石头,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但悬在心头的那种感觉还是让她有一种绳僵木臼般的乏力。
“没事,我没事情。”
“是不是演出的事情?”
“恩,有一点关系,我没事情啦!怎么了?”姚凤揉揉眼睛,盯着严刚华。
“送你的圣诞礼物……”严刚华把蓝色的礼盒交给姚凤。
“这个很贵的!我不要……”姚凤一眼就看到施华洛世奇的商标,印在盒子的正中央显眼的位置,她把手收回去,正欲离开。
“姚凤!你就收下吧。”严刚华追上去。
“拜托,我已经欠你一次人情了好不好,我不想再要你的东西,还是那么贵重的礼物,你应该送给值得的人。”
“你就是那个值得的人。”
姚凤突然感到很紧张,只想逃离这个令自己的思想可以窒息的地方,她还不想面对严刚华这份坦诚的喜欢。
“别开玩笑啦,要上课了。”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严刚华走上前,把盒子再一次塞给姚凤,“我希望你收下,你就是那个值得的人,姚凤。”
“好了好了,我先收下,行了吧?”姚凤没好气地拿了盒子,再欲离开,她知道程虔还在身后,不远的地方。
程虔看见严刚华和姚凤面对着面,姚凤拿着蓝色的礼物,眼角有些湿。
程虔把自己的礼物收回去,漠然经过。
“姚凤!还有,我喜欢你……”严刚华最后对姚凤说出的话,停在空气里。空气从冰冷没有水雾的干凉变得潮湿温暖,微妙地升腾起雾气,这一刻。
姚凤在离严刚华不远的地方,严刚华看着姚凤的背影走向更远的方向,而程虔走过来,刚好听见了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的对话,那句“我喜欢你”清楚地传到了程虔耳里。
晚自修。
程虔右手拿着那张出其意料的水晶照片,左手握着那个还没来得及给姚凤的圆盒子。两只手突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郭句点的照片和自己随意挑选的手机链,那个似乎准备了太久的笑脸和那个什么都没明确的假面,那些棱棱角角都有了精准的弧度和那个拙劣简单的礼盒。
程虔右手感觉到的重量,和左手的轻飘飘相比,这份礼物显得过于寒酸,程虔把左手收回去,这个圣诞节,该送出去没有送出去,不该收回的却拿了回来。
姚凤精神恍惚地盯着空白的试卷,她想一定要给程虔一份特别的礼物,那些空灵的钢琴声一次又一次回荡在身边,激起一阵阵心情的波荡,此起彼伏,那些步入死亡的祭音一次又一次在姚凤的舞感复活,如同化身为一只追逐幸福的青鸟。
严刚华的表白迟迟没有等到回复,他已经不再奢望姚凤会给自己一个惊喜的答案了。蜷在课桌上,望着空白试卷的姚凤像朵谢了的向日葵,令严刚华无从担心又无从心痛。至严刚华换了座位后,郭句点就离他只有一个过道的距离,她看见严刚华望着姚凤,上课会把头不自禁地转到姚凤的方向,一切也很明白。
郭句点示意严刚华往自己这边靠过来,最近严刚华追姚凤都成了校园头条了,班上同学们明着暗着都拿他们的八卦说事,虽然郭句点心里清楚严刚华和姚凤是八字还没一撇,但是她非常希望能促成这桩好事。
第一,姚凤有了主也不再祸害人间了;第二,严刚华这样人高马大的大块头,就算姚凤能祸害人间,也会被锁在潘多拉的盒子里;第三……
“我知道姚凤喜欢谁。”郭句点神秘兮兮地耳语。
“程虔。”严刚华没有一点情绪地抢答了。
“啊?你也知道啊……”换做郭句点表现得如局外中人。
“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了。”
“那你没脑子,还追她?”
知不知道是一回事,追不追的是另一回,就像放在巴黎珠宝店橱窗里的几十克拉的钻石,世界都知道价值不菲,可是从来都有人愿意为它一掷千金。
“你不懂。”严刚华把头缩回去,不再理会郭句点。
“什么叫我不懂,你才不懂,姚凤喜欢程虔和你喜欢她不是一个道理,你要追到她,她也要追到程虔。
要是你能成功,她一定比你先成功,没听说过吗,男追女隔层墙,女追男隔层纱。”郭句点瞥了严刚华一眼,给了他一个“如果你不听我的,你就死定了”的暗示。
“你到底想说什么?”严刚华重新把头伸过去,有兴趣听听郭句点的山人妙计。
“我跟你说……”
郭句点的计划听起来是不错,但是总是有一些令人不安,仿佛一串精致的珍珠项链,少了一颗钻也就失去了价值。太精密的算计总会令人担心少了一个步骤或出了一点差池,最后满盘皆输。
严刚华上下打量着郭句点,令郭句点有些许不自在,才一个学期,这个上讲台自我介绍都能抹出一把眼泪的女生居然变得这么有心了,严刚华狐疑着盯着她。
“这么看着我干嘛?”郭句点又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严刚华觉得怪,又道不出哪里怪,闷哼转过头去。
胡吹风用作业纸包着粉笔向严刚华的位置扔去,正好砸在他的头上,严刚华捡起纸团朝胡吹风瞪了一眼,然后打开。胡吹风是让他晚上放学了留下来,也不知道要打什么鬼主意。严刚华比了几次“你要做什么”的口型失败以后无奈之下打了一个OK的手势。
圣诞节的尾音随着晚自修的铃声渐渐喑哑在一片雾气的夜色里,左边是堆叠得高高的作业本和参考书,右边是行色匆匆的同学。生活委员按照往常一样留下来检查门窗,而胡吹风和严刚华却在教室后面磨磨唧唧,不知道在商议什么事情。郭句点叮嘱了一下要关门关窗后,径直往寝室楼走去。
“表白?!”严刚华惊讶地看着胡吹风,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
“对啊,难道我还奢望吴语漠那个冰山女人拿着玫瑰对我说‘我喜欢你’?到时候不是我疯了,是世界都疯了。”
“挺好……”严刚华突然语气一转,“意思是我陪你去?”
“是啊!”胡吹风拍拍严刚华的肩膀,谄媚地眯着眼睛:“但是我没有想好怎么样,所以……”
“叫我帮你想。”显然是在严刚华意料之中,而他陈述句式的回答显示出同意的意思,也正入胡吹风下怀。
“五次必胜客外加台球吧五次畅打,你爽了吧?”
“成不成功都得算。”严刚华回答得不容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