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的时候,我们便到了普格县,那花山镇位于西罗河流域的河岸上,此处恰恰又是螺髻山山脉南麓,有山有水,风光自然迤逦,景致极美。
因为无尘道长的前来,我这车载人已经超标,这一路上总是开得我提心吊胆的,看到警察便腿脚发软。进了花山镇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在潘光奇的指引下,我们将车驶入镇上汽车站不远处的一个露天停车场内停了车,然后随他步行往着旁边的一条古老的小街走去。这是一条民族街道,七八尺来宽,彝家建筑风格突出,三三两两的行人,不多也不少,大多是外地的背包游客。
又走了十来分钟的时间,我们来到一处叫着兹莫银铺的招牌下面。门面不大,柜台上面摆满了银器,大多是一些戒指项链和手镯这样的饰品,还有一些银碗银壶。
铺子比较深,里面有一道门微微的掩着,看来是一个家带店。所谓的家带店,就是外面临街的一部分经营生意,里面的几间房子供人居住。
这时候我们见到柜台里面的操作台旁边坐了一个六十来岁的彝人,正在叮叮当当的敲打着一根银条。他深埋着脑袋干得极其认真,并没有发现门口已经占了一堆人。
“兹莫大哥,忙哇?”潘光奇趴在柜台上,笑着与那人打招呼。
那彝族汉子听到声音,急忙停止住了手头的活路,抬头看了潘光奇一眼,然后又惊讶的打量着我们。
“哎呀潘老弟嗦,你今天咋个有空闲到我们这花山镇来呢?”那彝族老汉一边用手在围裙上擦拭着,一边笑着给他打招呼。可能是经常和汉族客人打交道,他的一口汉话也说得极其顺溜。
“我这不是带着几个亲戚专程过来看你么!”说着潘光奇示意我把买的两瓶大曲酒递给那彝族老汉。那彝人急忙伸手过来接,笑着说道:“来就来嘛,还买什么酒,见外了。”
我笑着喊着兹莫爷爷,然后把那两瓶酒递给了他。潘光奇问道:“大哥,我嫂子呢?”
“她去我小女子那边去了,我那小女儿要生了,伺候月子,要一个多月才会回来呢!”那彝人笑着答道。
这时候潘光奇从无尘道长开始,把我们大家给那彝族人通通介绍了一遍,从他的口里我们得知此人便是大凉山的十大毕摩之一,兹莫毕摩。
这让我有些惊讶,我原本以为彝族的巫师毕摩和汉地道士一样,在深山或者是乡村人烟罕见的地方修行,保持着种种神秘之感,结果没想到他们也娶妻生子,还热火朝天的做着生意。
转过头来我又一想,巫师也是人,毕摩苏尼或许就是一个职业罢了,为什么非要个个都去过那种枯寂的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呢?
和大家打完招呼后,那彝家毕摩领着我们朝后堂走去,一过那扇小门,里面豁然开朗,竟然是一个空旷的四合院,这让我们都有些惊讶,啧啧称奇。按照现在的市值,就算在这样一个镇上,但如此一处偌大的房产,也应该值不少的银子。
无尘道长笑着说道:“老弟,你这房子好呀!闹市里面能求个清净,生意也做了,生活也过了,真是不错。”
那彝人笑着说道:“戴大哥过奖了,我叮叮当当的敲了大半辈子,除了供儿女读书和养家糊口外,就挣下了这处房产,那外头两间门面我自己做一间,还有一间租了出去。”
相木匠环顾着四周,点头说道:“不错了,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在旧社会,起码得算个富农。”
一听这话,大家都笑了起来,从那彝人的口里我们才得知,他家是世世代代的银匠世家,祖祖辈辈都以打银子求生计。
我们在一张四方四正的木桌子上围坐着,那主人烧了一壶茶水,给大家倒上。
这时候樊厨子开口说道:“老叔,你那前面没有人看铺子,不用担心?”
那彝族老汉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怕,我们这里的人淳朴得很,没有人要去偷谁的东西,要是有客人上门,左邻右舍也会帮忙招呼一声。”
潘光奇笑着对我们说道:“你们是有所不知,这地方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没有那些个念头,要是游客有做贼的,只怕你走不出这彝家的地盘便会被打个半死!”
相木匠点头笑着说道:“我们在外面,是被贼娃子给偷怕了!如今走哪里去都格外小心。”
无尘道长摇着脑袋说道:“你们是有所不知,我这次过来,前日在那汽车站,就碰到两个耍儿,竟然来摸我的包包,我冷笑一声,不做声色的将那两个小兔崽子给定了半个多小时。”
一听这话,大伙都笑了起来,个个说着那小偷活该的话。无尘道长嘴里的“耍儿”,这是四川东部地区的一句土话,小偷的代名词。
兹莫毕摩微笑着说道:“这地方倒还清净,咱们彝家也有不成器的子孙,但我说句你们各位不要多心的话,那大多是在外面跟汉人学坏了的。”
潘光奇点头说道:“这话不假,我在峨边县生活了大半辈子,彝人生性淳朴,重诺守信,奸诈之徒是极个别的,这点外面的很多汉人都比不上。”
大伙闲聊过后,那彝人问完英花老嫫尼安好后,潘光奇便说明了我们的来意。刚说了个开头,兹莫毕摩大惊失色的问道:“你们说你们去了黑竹沟的死雾谷?”
三叔急忙接过话去,说道:“去过,这孩子不知道个轻重,中了别人的圈套,结果误入进去把娃儿的魂都弄丢了,我们两次去救也毫无结果。”
于是三叔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简短的给那彝人说了一下。兹莫毕摩听完后,疑惑满面的说道:“按常理说,那黑竹沟死雾谷的人一般不会出来走动,更不会主动前来招惹别人,这上千年来,他们秉承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潘光奇小声的说道:“老哥,你是有所不知,那死雾谷的颅骨王,劫数到了,要往生,如今正在找接班人呢……”
“哦,此话当真?”那兹莫面色一愣,沉着嗓子问道。
“这种事情怎么能乱说,都是英花老妈妈悄悄告诉我们的!”潘光奇一副严肃的脸面说道。
兹莫毕摩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老妈妈和那大王有交情,她说的自然不假。”
潘光奇说道:“是呀,只是我们怎么也没料到,那,那大王竟然找上了我老家的重孙女,要逼我这侄孙儿上门去做他的接班人,你说这事我们能袖手旁观不……”
兹莫毕摩点了点头,然后望了望我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大阳命的人,时不时便会摊上这些个事情,这孩子能健康成人,着实不易!”
相木匠急忙说道:“你说的这不是,我们求助老嫫尼无果后,老弟,所以这才来相烦你,过来请你帮忙呢!”
那兹莫毕摩一摆手,说道:“都不是外人,我要是能帮你们自然会帮。”说完后他停顿片刻,皱着眉头说道:“只是你们也是知道的,我这点法术,连死雾谷的大门都不敢闯,哪里比得上你们的本事大,谈何能帮你们呢?只怕是爱莫能助咯!”
大家面面相窥,这时候三叔急忙开口说道:“老叔,不管谁凭借单打独斗,定然是无法从那迷雾村把我的侄孙女救出来的,我这几位长辈和兄弟也是外面的符箓大家,我们去后同样是铩羽而归……所以我们听老嫫尼说,要想救出那孩子,必须得求助你们大凉山的十大毕摩帮忙……”
一听这话,那兹莫毕摩脸色慢慢凝重起来,过了一会他才缓缓摇着头说道:“恐怕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三叔急忙问道:“老叔,此话怎讲?”
那兹莫毕摩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是有所不知,如今大凉山的巫家王朝,早已是四分五裂,拉帮结派,相互仇视,各自为政了!”
相木匠瞪着眼珠子问道:“啊!彝巫历来讲精诚团结,想当年打败草山阴教,那是何等的英雄气势,如今怎么会是这样的情况?”
那兹莫还未搭话,潘光奇点头说道:“不错,我在峨边县也是耳闻一些,听说大家为了争那什么巫王的位置,闹得个不可开交,只是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
我们又面面相窥,无尘道长惊讶的问道:“怎么会如此!我听说彝家的巫王,不是老巫王直接传位给指定的人选吗?”
兹莫毕摩缓缓说道:“你们说的都没错,只是你们大家有所不知,历代彝家巫王,虽说是老巫王传位,但也得十大毕摩默认首肯才行,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大家都点了点头,无尘道长说道:“原来如此!”
那兹莫毕摩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的十大毕摩,已经分成了三派,一派是拥护老巫王的,主张按照他生前的意愿,拥护老巫王的指认者上位。一派是反对派,主张另立新巫王,要求从十大毕摩中公选出来。还有一派便是我这样的中间派,不吭声,看清形势再说。”
大家都点了点头,一边听兹莫毕摩说着,一边想着其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