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巳时,正值良辰,赤日炎炎。
凌云峰的凉亭里,老阁主安静的下着棋,他身后站着同样安静的诸葛青。
以前,诸葛青鲜少上这凌云峰上来,因为通常站在老阁主身后的都是叶唯心,而如今叶唯心死了,诸葛青仿佛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老阁主越发的信任她,她也是继叶唯心后可以独自上凌云峰的人。
老阁主眯了眯眼,终于将最后一颗棋子落入棋盘中。
他已不再年轻。
他眼角布满皱纹,每一条纹路都冲代表着幸福和不幸,但是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他的眼睛闪耀着光芒,任何人被这道光芒罩住都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其中就包括诸葛青,她对老阁主的仰慕就如同星星仰望着月亮,小溪仰望着汪洋,她仰望着老阁主的模样,也期待终有一天活成他的形象。
十年前,她不过是一个无门无派的青楼娼妓,那一年,老阁主将她接回了凌烟阁,收她为徒,传她武艺,也教她做人,如何做一个聪明人。
老阁主不但给了她神兵“凤仙”,也给了她灵魂和生命。
十年后,当年人人唾弃的娼妓凭借着“凤仙”名震天下,一跃成为凌烟阁的青鸾圣使,江湖上一提起女中诸葛的名号无不翘首以盼。
诸葛青道:“老阁主,时辰到了,寿宴快开始了。”
老阁主道:“以前我从不过寿,但是今年却破例,你知道为何吗?”
诸葛青点头道:“老阁主想借此机会交朋友。”
老阁主微笑道:“我往年也喜欢交朋友。”
诸葛青道:“今年不一样。”
老阁主问道:“哪里不一样?”
诸葛青笃定道:“往年,凌烟阁如日中天,中原武林对我们无不言听计从,而今年江南的四海钱庄肆意横行,这段时日我们更是损兵折将,越是困难时期,越能看出交情。”
老阁主转过头,望着山上的这棵松树。
忽然刮起一阵山风,松树竟也在颤抖。
老阁主叹息道:“不错,这个时日来祝寿朋友也必定是好朋友,食宿可别怠慢了。”
诸葛青道:“您放心,依依师妹已经安排妥当了。”
老阁主缓缓道:“依依,也是时候该成长起来了。”
似乎想到什么特别的事情,老阁主面露微笑,凝视着诸葛青。
老阁主道:“依依今年十九了吧。”
诸葛青点头道:“再过三个月,就要到二十了。”
老阁主喃喃道:“一转眼,你们几个都长大了。”
过了很久,诸葛青道:“不管是仙儿还是依依,他们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您老人家...”
老阁主忽然道:“你说我老了?”
诸葛青脸上大变,紧张的道:“不,您永远都不老!”
有的人永远都不会老,即使有一天他们会死去,但是也绝对不会老。
他虽然被称之为老阁主,但是却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老人。
老阁主悠悠的道:“这就是你和叶唯心的最大的不同,他就算在我面前说错了话,但是他从来不会惊慌。”
诸葛青微微一笑,道:“我的确不如师兄。”
老阁主又道:“但是你有一点比他强。”
诸葛青凝望着他。
老阁主道:“你应该知道,他做事虽然雷厉风行,但是脑子却没你聪明。”
诸葛青道:“您曾说过,您不喜欢太过于聪明的人。”
老阁主笑道:“那句话是对萧隐云说的,像你这般聪明又忠诚的弟子里,在我面前不必拘束。”
诸葛青心里充满着感激,道:“感谢您的信任。”
老阁主道:“我以后会加倍的信任你,叶唯心有过的东西你一样都不会少,他还没得到的东西我也会通通交到你手里。”
诸葛青笃定道:“青儿定不负您厚望。”
老阁主起身慢慢的走下山,诸葛青紧随其后,片刻后他停了下来。
他问道:“你如何评价沈知秋这个人?”
诸葛青慢慢道:“单纯从剑道上说,他的确是出类拔萃的。”
老阁主道:“从别的方面看呢?”
诸葛青沉默了许久,断然道:“他并不适合做一个好女婿,至少做不好凌烟阁的女婿。”
既然要做好凌烟阁的女婿就一定要为凌烟阁办事,为凌烟阁杀人!上次诸葛青已经明确示意了,但是沈知秋依然没有杀死叶天和风吹雪,从这件事来看,他的确配不上“新姑爷”这个名分。
老阁主叹了口气:“依依很中意这个男人。”
诸葛青道:“师妹还年轻,对于感情方面她应该选择最适合她的人选。”
老阁主道:“你有人选了?”
诸葛青笑道:“武当新一任掌门人,宋林!”
老阁主黯然道:“他是这个月刚刚晋升到天榜的?”
诸葛青点头道:“天榜第三十三。”
老阁主摇头道:“他的剑法还远远及不上沈知秋。”
诸葛青道:“一个人或许比不了,但是一千个人足以让沈知秋望尘莫及。”
老阁主继续走着,嘴角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同样微笑的还有诸葛青。
不错,一个普通剑客的价值远远比不上一个浩大的武当,一个人再强也仅仅只有一把剑,而武当派数千弟子,百年来的声势和威望,孰轻孰重,老阁主和诸葛青又岂会掂量不出来。
聚义厅,这里已经高朋满座。
无论谁第一眼见到这聚义厅都会大吃一惊。
聚义厅不仅大,而且圆,在座的都是六大派的掌门长老,无论是哪一派都有自己的会客大厅,但是他们依然没有见过凌烟阁这样的聚义厅。
因为这里虽然大,但是却只有一张桌子!这张桌子足足有五六百丈长,就如同灵蛇一般的妖娆,从聚义厅的正门一直绕道侧门,而桌子上摆满了美酒佳肴,这张桌子足以容纳六大派的所有人。
墙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剑”字,字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字迹写的俊秀的人并不在少数,但是能在厚实的石墙上用剑刻出如此巨大的字却是寥寥无几,若没有深厚的内功和旷世的剑法是绝对写不出这样的字。
沈知秋看到这个“剑”字心中也是由衷的佩服,至少目前为止,他还写不出这样险峻的字来,即便是领悟了“依水寒”也不行。
每个人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不管是掌门还是弟子还是凌烟阁的圣使,每个人都边靠边,面对面的坐在一起,位置并不拥挤,反而足够的宽敞,就连每一个人能夹到的菜都是一样的,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这里坐着的人无一不惊叹,就连沈知秋也是暗自心惊,凌烟阁的老阁主果然是最讲究公平的地方,连桌子和菜式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这个世间若真有大公无私的地方,那这个地方一定非凌烟阁的聚义厅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