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和动物与动物之间有着最本质的区别。
动物总是以伤害对方从而保护自己,而人不一样。人除了会伤害最亲近的人外,他们往往也喜欢伤害自己。
因为他们无法折磨到别人,所以他们只能折磨自己。
妙医仙就是这样的人。
就在这盛开的桃花下,就在这试剑亭里。
妙医仙静静的坐在亭子里,地上已经多了很多酒坛子,她好像坐在这里喝了一整天。无论她喝多少酒似乎都不会醉,一个人有没有醉不是看她到底喝了多少酒,而是看她的眼睛,眼睛迷离的人,往往便是醉了。
但妙医仙不一样,她的眼睛不会迷离,她的眼睛只会闪闪发亮,酒喝的越多,眼睛就越亮。
今天的凌烟阁极为热闹,因为两天后正是六月初八,是老阁主六十大寿的日子,老阁主以前从不过寿,但今年却是另外。
江湖上各门各派纷纷前来道贺,六大派,少林,武当,崆峒,峨眉,丐帮,天山全部到齐,在中原武林里,六大派仍是以凌烟阁马首是瞻。
据报,江南的四海钱庄不日将大军来袭,他们都想趁着寿宴的机会来向老阁主寻求退敌良策,毕竟也只有凌烟阁才有能力与四海钱庄一战。
沈知秋独自一人在山上漫步,老阁主大寿在即,凌烟阁的每个人都在忙着招待客人,白依依作为圣使当然更为忙碌,沈知秋看着山上人来人往的江湖人士,他暗暗叹了口气。
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他都做不到和那些名门正派推心置腹,从他们的眼中沈知秋只看到了虚伪和利益,所以每当白依依要将他介绍给六大派掌门认识的时候沈知秋都拒绝了。
白依依趁着寿诞的机会已经帮沈知秋消除了那日在武当的误会,况且现在元浪已经被关在重音塔上,众人也不敢再追究沈知秋的过错。
沈知秋也明白白依依是出于好心想让自己多结实些人脉,但是他向来孤傲惯了,若是一定要交朋友,沈知秋宁愿去结交眼前的这个女人。
但见她脸色苍白,似有病容,阳光照在她脸上无半分血色,但却更显得清雅绝俗,姿容秀丽。
感受到沈知秋的目光,妙医仙放下手中的酒,头也不回道:“这样明目张胆的盯着别的女人看,师妹不会吃醋吗?”
沈知秋笑了笑,走进了试剑亭,在妙医仙身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完后沈知秋点点头,凌烟阁的酒确实是人间佳酿,谁喝了都会上瘾。
或许沈知秋自己都没有发现,自从他认识白依依以后,他越来越习惯笑了。
沈知秋悠悠道:“她不会。”
妙医仙笑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
沈知秋道:“因为我也不会。”
妙医仙遥望着眺望着远方,试剑亭很高,从这里仍旧可以看到白依依的倩影,她此时正礼貌的接待六大派的侠客,在她面前站着的正是新一任的武当掌门宋林,宋林也正痴痴的望着白依依,自从武当一别后,宋林从没有停止过对这个女人的思念,而今日再见到白依依时候,宋林已经贵为武当掌门了,现在的他没有当日那般的青涩,脸上洋溢着自信。
妙医仙点头道:“因为你不吃醋,所以你觉得师妹也不会吃醋。”
沈知秋道:“是的。”
妙医仙道:“你错了。”
沈知秋一愣:“哪里错了?”
妙医仙道:“你不是女人,所以你错了,女人吃起醋来可比吃饭要容易的多。”
沈知秋问道:“为什么?”
妙医仙道:“不吃饭的女人比比皆是,但是绝对没有不吃醋的女人。”
沈知秋笑道:“人饿了肯定会吃饭,天底下哪还有不吃饭的人。”
妙医仙眨了眨眼,道:“你不信?”
沈知秋道:“不信。”
妙医仙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沈知秋道:“怎么试?”
妙医仙目光闪动道:“你现在只要轻轻的搂着我,然后在我脸上亲一口,我保证师妹在这次寿宴上一碗饭都吃不下,光吃醋了。”
她的笑容显得那么的凄凉,她的伤本就没有痊愈,况且这些日子以来过度的纵酒身上的内伤越来越严重,她的医术冠绝天下,然而医者不能自医,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妙医仙自己都不想救自己,天底下又有谁能救她?
沈知秋轻轻摇了摇头,这才明白原来妙医仙是在戏弄自己,不过他也不恼,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只是因为孤独,曾经也同样孤独的自己自然明白这种痛苦,妙医仙看似光鲜亮丽,实际上内心比谁都要自卑的多。
沈知秋道:“你醉了。”
妙医仙迷离的道:“我没醉。”
沈知秋道:“既然没醉,为何要说醉话?”
妙医仙道:“我说醉话也总比下面的那些人说假话要动听的多。”
沈知秋沉吟了半晌,看着山下衣着光鲜的六大派,妙医仙的话或许没错,醉话总比假话要来的真诚。
沈知秋道:“其实更多的,你应该去理解你的父亲。”
妙医仙又喝下了一杯,讥笑道:“就像你理解元浪一样?”
沈知秋眉头紧锁,其实,对于父亲的这个问题上,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说教妙医仙呢?他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举杯一饮而尽。
沈知秋笑道:“这是用桃花酿制的美酒?”
妙医仙也笑道:“是的,这酒就是我们的尊敬的老阁主研制的,他这个人除了会钻研剑法外,对酒也颇有研究。”
沈知秋道:“他确实很了不起。”
妙医仙道:“所以你也很崇拜他?”
沈知秋淡淡道:“算不上,但是他的确值得很多人崇拜。”
妙医仙继续道:“你恨我吗?”
沈知秋狐疑的看着她,问道:“为什么要恨你?”
妙医仙缓缓道:“毕竟是我向你揭露了当年的真相,如果不是我,你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这些,你仍旧可以堂堂正正的当沈天书的儿子,或许早就和师妹喜结连理了。”
沈知秋轻轻一笑,道:“不,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妙医仙道:“从来都没有?”
沈知秋点头道:“你只是那双揭开真相的手罢了,真正让我痛心无比的是真相本身,相反,我其实心里很感激你,如果你不说,我可能已经杀了他。”
妙医仙道:“你觉得你不应该杀他?”
沈知秋道:“当然。”
妙医仙道:“就因为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沈知秋沉吟道:“血缘这个东西往往能改变很多事情,人可能因为血缘产生爱,也有可能会产生恨,我同样也是花姨娘的儿子,但是我的母亲从未爱过我一天,我的出生不过就是她用来复仇的棋子而已。”
妙医仙凝望着他,她无法相信这个少年经过如此大的人生变故却依然能怀着一份宽容大度的心,她不懂,因为她也绝对做不到。
沈知秋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望不了那日元浪跪在地上的眼神,尤其是在元浪说出那句“我今后愿抛弃一切来做你的父亲”的时候,沈知秋感受到了那份真情。
同样都是身为他们的儿子,但是元浪让他感受到了温暖,就冲着这一点,沈知秋就没有理由再去责怪元浪,他连母亲都能原谅,又怎会再去憎恨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