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痛苦,最后眼神里又只剩下了绝望,元浪木讷的看着沈知秋,眼神里除了绝望还带着一丝求生的欲望。
“噗通”一声,他跪下了。跪在沈知秋面前,跪的干净利落,没有犹豫,他全身的功力已经被诸葛青散去,此刻的他除了求饶,他想不到别的求生希望。昔日武当掌门的遗风已经不复存在。
最后,他匍匐到老阁主跟前,磕了无数个响头,血水和汗水将他恐惧的脸全部淹没,他不说话,只磕头。这些年来他为凌烟阁做了不少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完成的妥妥当当,他相信老阁主没有理由去杀他。
老阁主没有看向元浪,他默默的转过了身子,看着远处的风景,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武当掌门,并不足以让他怜悯。
他不怜悯坏人,更不会怜悯没有用处的坏人。
沈知秋冷冷的看着元浪,他的眼中的冰冷就如同在盯着一个即将被处决的死刑犯。看到他跪地求饶的样子沈知秋突然想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自幼被母亲灌输的仇恨欲望,十二年来每日挥剑千万次,为的不就是今天?为的不就是眼前的这个心心念念的大仇人?
沈知秋的剑杀过无数人,他早已记不清这把剑划过多少人的咽喉,但是他一直还没有饮过仇人的血液。
其实,杀人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一点都不喜欢杀人。每当他杀死别人的时候,他的心里没有快感,反而有股恶心,恶心敌人身上溅出的鲜血,也恶心自己手中的剑。
他练剑从来就不是为了杀天下人,而是为了杀该杀之人。
沈知秋道:“我可以杀他吗?”
老阁主道:“可以。”
沈知秋道:“随时都可以?”
老阁主道:“现在就可以。”
所以,沈知秋拔剑了。
他的剑从来没有像今天拔的这般轻松,没有负担,没有罪过,甚至都不需要使用到剑法,他只需要这样轻轻的刺出,眼前的仇人就会一命呜呼。
他的秋水从不杀已经倒下的人,但是这个人除外。
不管这个人是名扬天下的大侠还是籍籍无名的樵夫;也不管他是天下第一的剑客,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沈知秋的剑对他都不会有丝毫的留情。
剑刺出的时候,沈知秋终于闭上了双眼,一切都即将结束,他再也不用背负着血海深仇,这些年来,仇恨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压抑多年的仇恨一旦得到释放,就如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剑光一闪,比闪电更快,却听的“呛”的一声,沈知秋暗暗吃惊,他很清楚,这不是秋水剑入喉的声音,他的仇恨还没有得到发泄。
地下已经多了一根银针,沈知秋冷冷的转过头,这是妙医仙的银针。
妙医仙用手上的银针救过不少濒临灭绝的死人,她的针本就是为了救死扶伤的人而准备的。
沈知秋怒视着她,道:“你的针是来救人的?”
妙医仙点了点头。
沈知秋道:“救过多少人。”
妙医仙道:“很多。”
沈知秋道:“或许你的针能救任何人,但是一定救不了他。”
妙医仙笑道:“我有一句忠告。”
沈知秋道:“我没兴趣听。”
此时的他除了杀人,再也没兴趣听任何人的忠告。
妙医仙眼中泛出精光,她道:“你杀了他或许会痛快一时,但是我告诉你,你以后将会痛苦一世!”
沈知秋讥讽的看着她,他现在觉得妙医仙一定是疯了,复仇只会让人释然,只会让他得到灵魂深处的真正净化,又何来的痛苦?
妙医仙的伤并没有痊愈,她进来的时候脸色是苍白的,白的透明,也白的憔悴。
她来的时候除了带了手上的银针之外,还带着一份卷宗。
这时,老阁主已经微微转身,他冷冷的望着妙医仙,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老阁主的表情再也没有慈爱,只剩下了冷漠。
老阁主道:“你应该知道凌云峰上的规矩。”
妙医仙道:“若没有得到您的召见,任何人不能随意上来。”
老阁主道:“但你还是上来了。”
妙医仙道:“因为我不是随意,我是来救人的,就如您常常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阁主道:“这个人的命,你不该救。”
妙医仙笑道:“如果我的做法让您不满意了,就随您高兴好了。”
她的脸已经苍白的吓人,但是却依然还在笑,她似乎丝毫没有惧怕老阁主的威严。
诸葛青静静的站在一边,这是老阁主的家事,她没有插手的理由。女中诸葛纵然知晓天下事,但她也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比如,妙医仙做的一切事情,她都不会说,更不会在老阁主面前评头论足。她是个聪明人,有时候装傻比任何时候都要聪明。
妙医仙露出深意的微笑,慢慢的道:“你要是杀了他,担心会遭天打雷劈。”
沈知秋怒道:“为什么?”
妙医仙道:“因为这个人是你的亲生父亲!”
漆黑的眸子,苍白的脸,沈知秋木然的看着妙医仙。
他现在一定觉得妙医仙在讲笑话,一个世界上最无厘头、最荒诞的笑话。
一阵掌风冷面袭来,妙医仙痛呼一声,直直的倒了下去,苍白的脸色又吐出几口鲜血,接着她又慢慢的挣扎站了起来。
与其说是站着,不如说是跪着。妙医仙又再次趴在地上,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却依然还没有消散。
老阁主的这一掌虽然没有使出全力,但看的出来,他脸上已经浮现出杀意,如果妙医仙再不识趣,他或许真的会不在乎这是他的亲生女儿。
妙医仙艰难的呼出一口气,她拿起手上的卷宗,忍着疼痛道:“凌烟阁知晓天下事,这里的每一份卷宗都记录着六大派的秘密,因为有了这个,所以凌烟阁才能将六大派完全当做傀儡,所以他们才会对凌烟阁唯命是从...”
妙医仙继续道:“元掌门,不如你来告诉你的宝贝儿子,十八年前你做的风流事,对你儿子好好讲讲你是怎么将花姨娘逼入绝境的。”
元浪的额头已经磕的稀烂,近乎已经面目全非,他瞠目结舌的望着沈知秋,他当然清楚自己对花姨娘的欺凌,那是他这一生碰过的第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有着绝美的容颜,那一夜的欢愉让他一生都无法忘怀。
可是,这真是他的儿子吗?想到师兄沈天书的为人,元浪猛然大惊,妙医仙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在那一夜之前,他们还没有拜堂成亲,他们还没有洞房花烛,或许,眼前的少年真的是自己的儿子。
妙医仙又道:“既然元掌门不说,不如我来念给你们听吧,这卷宗记载的极为详实,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录的很清楚。”
“不!不要念!不要念!”
元浪大惊失色,这是他的丑事,他如何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露出来,更何况,是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前,他仿徨着,也恐惧着。
突然,元浪一个箭步冲到妙医仙面前,他早已没有了功力,但此时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他抢过妙医仙手上的卷宗,将这份卷宗撕的稀碎,然后他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塞,就仿佛像是一个饥饿的农夫在啃树皮。
这是他的秘密,这是他这一生最丑陋的事情。
众人已经被这目瞪口呆的一幕给吓到了,白依依心里打了个冷颤,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解释。
沈知秋勃然大怒,冲到元浪的面前,捏住他的下颚,怒道:“吐出来!你给我全部都吐出来!”
手上的力量已经快要将元浪的下巴捏碎,他凄凉的对这元浪嘶吼。
“吐出来啊!”
“你快吐出来!”
“我求你,求求你!”
他一遍遍的拍打着元浪,似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全部都甩出来。
最后,沈知秋眼中浮现出一道阴冷的目光,这道目光既狠又毒,他举起长剑,对着元浪的小腹狠狠的刺去!
“你既然敢吃,我就敢把你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
他发誓一定要把卷宗全部挖出来,这是他想要的答案,追求一生的答案。
什么剑道,什么爱情,什么江湖,全部都是狗屁,他要的是真相,他真的好想知道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愿意舍弃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也要探寻当年的秘密。
可是,元浪微弱的一句话却让他停下了手中的剑。
他的剑从不轻易停下,当他决心要杀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可以让他停下来。
可是,这句话,不一样。这句话简直仿佛就是魔咒,像铁索,似牢笼般富有神奇的力量。
他的剑,停了下来。
“儿子,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的母亲啊!”
鼻涕,眼泪,口水已经全部滴在了秋水这把剑上,还混合这元浪的血液,终于,这把剑再也无力刺出。
“呛当”一声脆响,秋水已经落在了地上,听到这句话,沈知秋再也无法举起手中的长剑。
沈知秋冰冷的看着他,他的双眼犹如野兽般醒目。
“你给我闭嘴!”
“我的确是你的父亲,我今后愿意牺牲一切来做你的父亲!”元浪痴痴的望着这个少年,凄凉的喊道,他的声音已经沙哑,早已泣不成声。
他想过自己会死,但是死之前知道自己还有个如此优秀的儿子也总算没有白白在世间走一遭。
元浪没有白活,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即使他今天要即将死在这里。
沈知秋却死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个父亲,即使自己现在仍然还活在世上。
他慢慢的站起身来,他呆呆得望着眼前的一个个人,曲无痕,诸葛青,妙医仙还有白依依...
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真相,曲无痕知道,妙医仙知道,诸葛青也同样知道,他们所谓的嫁妆不过就是为了拉自己入伙而已。
为了拉拢他对抗风不狂的四海钱庄,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利益的交换。
假的,全部都是假的,什么武林神话,什么凌烟阁,什么圣使,都是假的...
可是白依依呢?她那样纯洁的一个姑娘,她对自己的感情也是虚伪的吗?她有没有欺瞒自己?沈知秋不知道,他不再去想,也不敢再想。
沈知秋绝望的凝视着她,这个女人同样一眼心疼的望着自己,突然,沈知秋笑了。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蠢,她贵为白衣圣使,四大圣使中最被曲无痕宠溺的一个,妙医仙能看的卷宗,她白依依当然也有资格看!
她早就知道的真相,却一次次的装无辜,她的眼中的深情不过也就是欺骗下年少的自己罢了。
他捡起长剑,孤独的往山下走去,他走的很慢,可是离开的背影却很果断。
这个背影就像是千斤巨岩压在白依依的胸口,她当然知道,沈知秋错怪了她。
可是她能留下他吗?她留下之后要对他说什么?难道她可以说是因为她的懒散没有好好阅读凌烟阁的卷宗,所以她对今天的一切都毫不知情?
这样的话别说沈知秋不信,连白依依自己都不会相信!
沈知秋走了,决然的走了,他走的时候没有说话,除了手中的秋水,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长歌当向秋水诉,秋水唯有镜明眸。
到头来,剩下的也依然只有手中的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