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唯心在剑道上算不上是天才,更确切的说,他是个庸才。
天才需要努力,庸才则更需要刻苦,所以叶唯心在剑法上片刻都没停歇过。
不管在当年的武当,还是现在的凌烟阁;也不管是当年的屠魏,还是现在的叶唯心,他永远都是付出最多的。
他从不怕吃苦,或者说,他更愿意去吃苦。但凡成功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心存侥幸而不劳而获。
庸才大部分都不喜欢天才,他们自认为自己才是付出最多的那一个,所以得到的回报也应该最大,这两种人往往在生活上不会有过多的交集。
但是叶唯心除外。
因为他遇到了老阁主。
他认为这个世界上老阁主是最完美的人,没有人比他对凌烟阁更忠诚,因为老阁主是他在这个剑道上的信仰。如果需要,叶唯心甚至可以为了信仰杀死自己曾经的师父和父亲。
叶唯心,是老阁主把他带回凌烟阁里重新取的名字,寓意就是一叶知秋,唯心论剑。
他没有辜负这个名字,叶唯心这三个字就仿佛是他的新生,在这个新的生命里,一个籍籍无名的武当弟子在几年内瞬间成为了武林的翘楚,凌烟阁的护剑圣使,一跃成为了天榜之首!
而改变这一切的,就是老阁主传他的这套无痕剑意。
虽然他已经练了近二十年,虽然他还仅仅只领悟了两成,但是就是仅仅这两成的无痕剑意,就已经足够让他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他用这套剑法杀过不少人,不管对手是曾经的朋友还是敌人,老阁主传他的这套剑法从没有让他失望过。
叶唯心不喜欢杀人,所以他必须杀更多的人。只有到达天榜的顶点,他说的话别人才愿意去听,他吩咐的事情别人才更愿意去做。
琉璃剑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血了,如果可以,叶唯心宁愿这把剑永远不再出鞘,他更喜欢用谈话去解决问题。
他已经杀了太多的人,他时常在想,当自己也不得不面对死亡的时候,他该用怎样的方式去应对,他面对的对手会是一个怎样的人,用怎样的武器,是男人还是女人,是敌人还是朋友。
寒风沙沙作响,暮色已笼罩大地。
看着横剑在手的叶唯心,韩诗音半分都没敢大意,他虽然傲,但并不蠢。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为了和叶唯心一战,他计算了太多事情,在此之前,他一遍又一遍的检查他身上携带的银针,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我究竟要使出多少发暗器才可以将他杀死。”
叶唯心嘴角的肌肉突然抽紧,他出剑了。
无痕剑意的剑招威力无比,不管是沈知秋还是白玉京,都死死的盯在这一剑上,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足够让这二人望而生畏。而此时,人剑合一,天人合一来形容叶唯心都不够,这一剑当真是精妙绝伦,让人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剑光如虹,直直的刺向韩诗音,这一剑没有变化,更没有一点角度上的偏差,对准的位置恰好就是韩诗音心脏。
没有变化,但是有速度,在绝对的力量和速度面前,没有变化就是最好的变化。
韩诗音动了,动的果断而迅捷,只见他双手交叉,胸前竟瞬间聚集了上百根银针,这百根银针就像一个铁球般的封住了这一剑的去路,这二人都在兵刃上贯注着内力,风在呼啸,但是比风声更响的是这二人兵器碰撞的“叮当”声。
这声音就如同断锯的木头,嗤嗤作响,让人听了耳皮发麻,心头发慌。
卸去了这一剑的攻势后,韩诗音随即双手一扬,空中的银针也随之变化,从一个铁球变成了一张巨大的铁网,这百来根银针已经全部对准了叶唯心的命门,倾数射了出去。
挡住了进攻,也封住了退路,这些银针就如同暴雨一般的落了下来,暴雨梨花韩诗音,他的暗器果真就和暴雨一样气势磅礴。
叶唯心凝神迎战,既然已经没有退路,那索性就不再退!却见他将琉璃剑竖在身前,右腿微微弯曲,琉璃剑长啸不绝,叶唯心的手臂一刻也没停息,在银针悉数落下的时候,叶唯心已经在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刺出了上百剑。
每挥出一剑,就挡住了一根银针的进攻。
沈知秋震惊的看着叶唯心,他从没想过原来一个人的剑法可以如此之快,这是自己万万做不到的事情,这难道是剑客可以做出来的动作?谁敢说叶唯心不是天才,这种爵迹风云的剑法可不是光凭努力就能做到的,他曾经以为自己够快,但是见到今天的叶唯心,才发现自己的剑法和这个男人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时候,沈知秋感受到了叶唯心剑法的强大之处。韩诗音的暗器如同暴雨般连绵不绝,而叶唯心就像是暴雨下的疾风劲草,不屈不挠,不折不弯,无论暴雨再大,劲草都依旧屹立不倒。
沈知秋闭上了眼睛,他突然明白了无痕剑意的奥妙之处,原来无痕剑意的宗旨就是生命之剑!叶唯心挥出的每一剑都将生命贯彻的畅快淋漓,在他挥剑的时刻,沈知秋仿佛感受到了命运的坎坷,生命的挣扎,轮回的交替。
枯木会逢春,花草会发芽,伤病会痛愈,生死会轮回!原来,老阁主的无痕剑意其实就是生命的真谛。
银针已经尽数射完,叶唯心却是毫发无损,就连衣服都没见的缺失一角。
韩诗音大喝一声,道:“好剑法!”
这本来就是真诚的赞美,韩诗音大小战事无数次,但是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般酣畅淋漓,他如今每根寒毛都竖起,每根血管都兴奋。
叶唯心也道:“你的暗器也不差。”
韩诗音道:“你知道我刚刚发射了多少银针吗?”
叶唯心道:“三百二十根。”
韩诗音惊讶了声,道:“你知道?”
叶唯心点点头,道:“因为我刚刚同时也刺出了三百二十剑。”
这种战斗已经很久都没有遇到了,这两人本应该是惺惺相惜的知己,但此时却为了各自的信仰成为了敌人。
高处不胜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韩诗音真的不愿意去杀死叶唯心。
韩诗音道:“我不得不承认,能够仅凭剑法就能挡住我暗器的人,你是头一个。”
叶唯心道:“你还有多少发暗器。”
韩诗音道:“不多了。”
叶唯心道:“我猜也不多。”
只见韩诗音从手心缓缓掏出一根银针,无奈的道:“就只剩下最后一根了。”
叶唯心道:“很可惜。”
韩诗音摇了摇头,道:“不,一点都不可惜。”
叶唯心问道:“你认为最后的一发暗器你还有胜算?”
韩诗音沉下脸,道:“胜算一直都有,大小而已。”
叶唯心冷笑道:“哦?你觉得你现在的胜算有多大?”
韩诗音看了看天空,道:“在我没有发出暗器的时候,我只有一成。”
叶唯心叹息道:“可你暗器已经要用完了。”
韩诗音提高了声音,道:“不错,最后一根暗器,但是我的胜率已经提到了十成!”
叶唯心道:“除非出现奇迹。”
韩诗音道:“我从不相信老天会将奇迹降临在我身上。”
叶唯心道:“这点我们是一样的。”
韩诗音露出诡谲的一笑,道:“但是有一点我们不一样。”
叶唯心道:“哪一点?”
韩诗音道:“你不相信,所以你不会去做,而我不相信,但是我会去创造!”
没有人会去相信这种无稽之谈,更没有人会相信这种谬论。沈知秋不信,白依依更不信。
这就如同一个赌徒被赌的倾家荡产,还恬不知耻的和别人借钱,说:“你要相信我,我还会再翻本赢回来的。”
有一个人露出了深意的微笑,这种笑容仿佛已经洞察一切,这个人就是白玉京。
不死二人组能够立世与江湖,凭的就是双方的信任。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对方,正是因为这种信任,所以即便是面对风不狂的时候,他们依然可以战到平分秋色。
叶唯心冷冷的看着韩诗音,他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寒意,这股寒意来自于内心的恐惧,他现在无法相信,韩诗音是如何在一个绝境的情况下还能说出如此坦然自若的话。
沈知秋深感不秒,他似乎洞察到了叶唯心内心的变化,高手过招,这种恐惧无疑是致命的!
韩诗音手指轻轻一弹,最后的一根银针已经凌厉的射出,射向叶唯心的喉咙。
沈知秋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这一记暗器的手法并不高明,速度与之前的相比也不算快,而且肉眼就能看到的暗器,就连自己都能轻易躲过去,更别说是叶唯心了。
同样松了口气的还有白依依,她原以为韩诗音会将最后一发暗器使得如何刁钻诡异,却没想到仅仅是这样的简单,没有技巧,没有力道,甚至连内力都没有用上。
这本就是毫不起眼的一发暗器,这种暗器如果能够伤到叶唯心,除非出现奇迹。
奇迹,在江湖上并不是没有,只是因为这样的人太少了,然而,韩诗音偏偏都是一个会创造奇迹的男人。
只听得“噗嗤”一声,这是暗器入喉的声音,韩诗音笑了,白玉京也笑了。
微笑,深意的微笑。
鲜血,殷红的鲜血!
叶唯心全身的肌肉突然失去控制,就这么直直的倒了下去,倒下的时候,叶唯心的面具也随之脱落了下来,露出了他的脸。
片刻之后,韩诗音停住了笑容,白玉京也没有再笑了,因为他们看到了叶唯心的脸,看到那张脸,他们二人心底不约而同的生出一股寒气。
这种寒气不是因为恐惧,不死二人组又怎会害怕一个死人?真正让他们心寒的是看到了叶唯心的这张脸,这张脸让他们突然恶心的想呕吐,那是一张怎样丑陋的脸,脸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这张脸看似多年前被大火焚烧过,如同厉鬼修罗,就连他们二人也都吓得魂飞魄散。
韩诗音看着叶唯心的尸体,叹了一口气,过了良久良久,他和白玉京已经离开,他们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
死亡,恐惧,悲伤,别离!
风中还停留着血腥气。
沈知秋呆呆得望着白依依,看到此刻无助茫然的白依依,沈知秋抿了抿嘴,话到一半却又收了回去。
因为就连他也无法相信,刚刚叶唯心为什么会躲不开这如此简单的攻击。
他是天榜之首,他手握神兵谱排名第一的琉璃剑,又怎会如此轻易的倒下。
可是叶唯心的确死了,而且死的如此干脆利落。
有一种人接近神,可是毕竟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会死,这时候我们才会相信,原来死亡无时无刻都存在着。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寒风很冷,夜晚的寒风则更加的刺骨。
白依依忽然觉得很疲倦,很冷,疲倦的一闭眼就想睡过去。
似乎只要一睡过去,第二天醒来一样可以看到那个疼爱她的师兄。
叶唯心的喉咙还在流血,血已经留了太多,鲜血已经染透了白依依的衣衫,雪白的烟杉已经染得通红,红的刺眼,红的触目惊心。
她抱着她的师兄,她已经无力站起,过度的悲伤已经透支了她所有的体力。
就在这时,白依依微微转头,她看到了沈知秋,这个男人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愧疚之意。
“你为什么不救他?”
“我以为他可以....”
“你以为?”
“对不起。”
沈知秋脑子一片空白,他绝对忘不了此时白依依看向他的眼神,这种眼神痛苦带着绝望,绝望中带有一丝恨意。
没错,她一定是在恨自己。她有足够的理由去恨自己,如果可以再重来一次,沈知秋宁愿韩诗音那发暗器射的是自己,他宁愿自己去代替叶唯心死,只要可以减轻白依依的恨意,只要白依依可以不再怪他。
鼻涕,眼泪,一齐涌出,全部滴在了叶唯心的脸上,这张世上最丑陋的脸沾上了世上最美的女人的眼泪,过了良久良久,白依依给叶唯心重新戴上了面具,她缓缓的擦干泪水,带着叶唯心的尸体往山门走去。
她没有给沈知秋留下一句温婉的话,只有一个决绝的背影,
突然,沈知秋变得万念俱灰,他认得这个背影,小时候他的母亲花姨娘将他托付给李青云时候留下的就是这个决然的背影。
他害怕,他恐惧,同时,他也愤怒!这个江湖为什么如此不公?为什么?当年他的母亲已经将他恨之露骨了,难道现在又换成了他的女人吗?
不,绝对不可以!沈知秋紧握着拳头,指甲已经入肉,鲜血已经染红整个手掌,他不是一个容易被命运击垮的男人,白依依是他如今生存仅有的一丝微光,为了这丝微光他可以去追寻更加光明的希望。
天已经很黑,没有星也没有月,那个背影也已经渐渐的被黑暗吞噬干净。
幸福来得太快,但是只要来了,沈知秋就绝对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