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拜年守岁,迎新辞旧。
黄昏,万香楼。
这个小镇虽没有名字,但却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地方。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有这个万香楼。
这里有箫韶九成的音律,但不是乐府;有一掷千金的骨牌,也不是赌场;有一醉解千愁的美酒,又不是酒窖;有倚姣作媚的女人,更不是妓院。
在万香楼里,只要你带上这副面具,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没人知道你是谁,也没人会在意你是谁。
或许,就连你自己都会忘了你是谁。
当然了,只要你有足够的银子,这地方就是天堂。
令所有男人都纸醉金迷的万香楼,即便是在元月初一,它依旧是高朋满座。
叶天静静的坐在一边的长廊上,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男人,因为这里的所有人唯独只有他没有带面具。
他的手上缠着一根白带,那是祭奠死人的白带。
他的脸,在微笑。
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纯真,那么的温暖,在这寒冷的冬天里,这仿佛是冬日里最灿烂的阳光。
他的心,在流血。
只是没人能看到他的心,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看透他的内心,也只有那个人才懂他的心,只是很遗憾,那个人已经死了。
叶天上了楼,进了一个房间,他关上了门。
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叶天进的这个房间,是一个女人的房间,而这个女人,则是万香楼最美的女人。
马玲玲,几乎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女人。因为她美丽,因为她风情万种,男人们都想得到她,来万香楼的人都是来寻欢的,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为她而来,即使他们都知道得不到她,因为她太贵了。这里的男人,家财万贯的不在少数,可是依旧是买不起她的一夜春情,但是即便是能看她一眼,他们都已经知足。
但是男人们却看不起马玲玲,因为她是个名妓。
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更看不起。
这几天,马玲玲只接待过一个男人,那个人就是叶天。
所有人都不懂,因为叶天看起来真的不是一个有钱人,他穿的极为朴素,他的腰包绝对付不起马玲玲一夜的费用。
或许上天真的眷顾那些爱笑的人,以至于马玲玲竟然与他春宵作伴了近一个月。
叶天进了房间,他在坐在凳子上,翘着脚,喝着酒,剥着花生。
内房的马玲玲走了出来,她起床稍作梳妆打扮,她那样的女人其实不需要打扮,因为即便是她素颜朝天的样子依旧对男人有着致命的诱惑。
马玲玲道:“你一定要去?”
叶天点点头。
马玲玲又道:“你知不知道很危险?”
叶天还是点头。
马玲玲叹口气,道:“你还在想那个人?”
叶天停止了剥花生的动作,他喝下樽里的最后一口酒,道:“我欠他的债,终是要还的。”
马玲玲忍不住悄悄道:“那你欠我的呢?你该怎么还?”
叶天闭着嘴。
沉默了良久,叶天打趣道:“如果我这次不死,定当攒足银子来偿还姑娘的房费。”
马玲玲笑了。
她知道,她和他在一起从来就不是天长地久,地老天荒。
叶天缓缓的道:“今夜过后我就走了,若是我死在了凌烟阁人的手里,请劳烦你把我的尸骨葬回梅园。”
马玲玲垂下头,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她不能再说,因为她知道即便她说的再多也改变不了这个男人的决心。
这是他们两人温存的最后时刻,马玲玲不再做过多的挽留,她把他扶上了床,用最后的温存去满足他,陪伴他,祈祷他。
春宵一夜,叶天骑上了马,离开了万香楼。
凌烟阁,这世上最神秘,也最神圣的一个门派。说它是门派,也不完全正确,没人知道凌烟阁有多少弟子,地盘多大。但所有人都知道,凌烟阁的耳目遍布天下,世上有不平不公之事,就会有凌烟阁的弟子出来参与,但凡凌烟阁一参与,世上便在没有不公之事。
凌烟阁的势力很强,强大到足以一统江湖,但凌烟阁的老阁主曲无痕曾立过毒誓,无论今后凌烟阁势力多大,绝不争霸图强,更不敢和江湖其他六大派弟子争雄。是以凌烟阁从没有成为江湖上的目标,始终维持着这个初衷,所以他们才走到了今天。
凌烟阁有两件至宝,两件足以能掀起武林血雨腥风的至宝。
一是英雄榜,是由凌烟阁所著的古籍,罗列出武林人士武功排名。英雄榜又分天榜和地榜,天榜排名只有三十二位,能上天榜排名的人定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了,长期稳居天榜的基本上都是六大派的掌门,长老;地榜排名有六十四位,这六十四位大部分是江湖上的一些豪侠,剑客,也有不少是六大派的杰出弟子。
英雄榜每一个月初一都会有新的排名,只要排名后的人战胜排名前的人,那么后者就可以取而代之。天榜排名基本上是很稳定的,一年下来少有变动,除了上个月刚刚横空出世的少年英雄叶天,因为他杀掉了武林第一魔女花姨娘,所以霎时间晋升到了天榜第十的殊荣。
二是神兵谱,传闻凌烟阁阁主曲无痕剑法独步武林,早已踏入化境,他对天下间神兵利器做出了评鉴,然后为它们排出名次,即是“神兵谱”,神兵普一共记载了十把传世**,数不清的武林人士都为此血流成河,颠沛流离。
正月初八,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就在今天,武当掌门元浪决心封剑,封剑的仪式由凌烟阁来主持,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今天的武当是最热闹的一天,武当山上聚满了江湖人士。
仁义剑侠元浪,江湖上都知道元浪的剑,绝妙精湛的剑法,在英雄榜的天榜上排名第六,在江湖上属于泰山北斗的人物;但元浪更令人叹服的是他的“侠”,他温润儒雅,正气秉然,这数十年来担任武当掌门以来,实是为江湖上做了不少正义之士,是以享有“仁义剑侠”的美誉。
叶天静静的看着天空,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当他抬头望天的时候,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仰望天空,附近的人,周围的事,似乎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仿佛已经不存在了。
当然了,江湖从不缺少奇怪的人。
叶天这时候没有看天,他只是静静的盯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比他还奇怪的人,他的名字叫沈知秋。
从上了武当山后,叶天就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致。这里有很多的人,有着赫赫威名的更是不少。但此时,叶天对他们都不感兴趣,因为他都看不顺眼,他只是静静的盯着那个奇怪的人,仿佛在鉴赏一件价值连城的珠宝。
沈知秋似乎也感觉到了叶天的目光,一名一流的剑客,即便是背对着对方,他依旧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睛。武当山很热闹,但这里的喧嚣似乎和他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因为他是孤独的,没有人和他说话,也没有人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个人在喝着酒。
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谢,诉不完的情。
也对,武当掌门的封剑大会,来的人自然也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人多了,话也就多了,话多了,仇也就多了。
所以,沈知秋是来寻仇的。
叶天有个奇怪的规律,如果当他长时间盯着一个人看,那么这个人通常是两种人,一种是恩人,另一种是仇人。
但是不管是报恩,还是寻仇,叶天都会和他说话,因为他从不是暗箭伤人的小人,所以他选择了坐在沈知秋的边上。
沈知秋的酒杯没有停,他依旧是慢慢的喝着酒,他似乎不是一个会醉酒的人,因为他酒樽里面的酒很少,而他又喝的十分的慢,所以最后入口的酒,就更少了。
叶天看着他,笑了起来,道:“你好像不喜欢武当的酒?”
叶天的笑容很清澈,清澈到足以让所有人都放下防备,因为他的笑容是那么真诚,让人如浴春风。
沈知秋没有抬头,只是微微锁了下眉头,他似乎并不打算和叶天产生任何的交集。
因为他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和自己没有关系,没有人认识自己,更没人会在乎自己。
叶天也不恼,他移目到沈知秋的剑,继续道:“你的剑从来都是拿在手上的吗?”
沈知秋继续埋头喝酒,既不搭理,也不离开。
叶天觉得眼前的人更有意思了,他笑道:“那如果你洗澡的时候呢?也是带在手上的吗?”
沈知秋终于有回应了,但他只是微微的点了下头。
叶天好像发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他又道:“那如果你上茅房怎么办?等擦屁股的时候,总要放下来的吧?一只手的话,似乎也不是太方便。”
对方的言行实属是市井混混,但沈知秋清楚,叶天明显不是混混,天榜第十的高手,沈知秋丝毫都没有小瞧他。
有些人是喜欢隐藏的,越显得没有心机的人,心机就越深。同样的,对于一个剑客而言,越让感觉安全的地方,往往是最隐藏杀机的。
这时候有人走过来了,一共来了五个人,五个少年人。率先上前来的是个灰色道袍的青年,武当的弟子服,似乎从来都是灰色的。
灰衣青年对叶天和沈知秋稍稍作揖,然后也盯上了沈知秋手上的剑,他道:“素闻沈公子秋水剑法出神入化,手中的秋水剑更是在神兵谱排名第七,乃是十大**之一,在下冒昧,想一睹秋水的芳容,不知道沈公子可愿意?”
沈知秋道:“不愿意。”
回答的干脆而利落,其他各门各派的人也都纷纷望向这边,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气氛有些尴尬,灰衣青年脸上有些挂不住笑容,他继续道:“在下武当大弟子宋林,地榜排名第三,诚心想交沈公子这位朋友。”
沈知秋沉吟了声,道:“地榜第三,很了不起。”
听到沈知秋的赞誉,宋林笑了起来,但随之沈知秋的话却又瞬间让他跌入谷底。
沈知秋指了指叶天,慢慢道:“他,天榜第十,你问问他,我可曾把他放在眼里?”
宋林脸色再也没有了微笑,他尴尬的看了下叶天。
叶天大笑道:“他说的对,我在他面前就是个屁,不值分文,哈哈”
“如果我一定要看呢?”
他的话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沈知秋道:“能让秋水出鞘的只有三种人,不过很可惜。”
宋林道:“可惜什么?”
沈知秋道:“可惜这三种人都死了。”
大家都好像对沈知秋口中这三种人充满了好奇。
宋林问道:“哪三种人?”
沈知秋继续举杯,舌尖轻微的抿了一口,他道:“仇人,小人,以及,非要我拔剑的人。你觉得你是这三种人的哪一种?”
宋林拳头已经抓的紧紧的,似乎瞬间就有拔剑的可能,气氛越来越紧张。但沈知秋对此毫不在意,他继续小口的喝着酒,现在他眼中看到的,只是杯中的酒了。
从来没有人敢在武当放肆,以宋林的天资,更是武当的翘楚,他的地位在武当仅次于掌门元浪和师叔玉虚子。年轻的人难免就有狂傲的一面,而对于地榜第三的宋林来说,他自然有狂傲的资格。
所以,宋林拔剑了。
"呛"的一声,剑已经出鞘。
但宋林的手中却没有剑,只剩下一把孤零零的剑鞘。
所有人都震惊了,因为就在宋林出手的瞬间,叶天的衣袖轻轻微扬,霎时间眼前闪过一道美妙的弧线,那是一把又细又软的精钢长剑,就如柳叶般轻巧妖娆,就这么轻松地把宋林手中的剑给卷走了。
正堂里的气氛更加紧张了,就连呼吸都已经几乎停顿。
突然便想起了一种声音,一股让人听了都发凉的声音。
后堂里缓缓出来个老者,他道:“柳叶剑,没想到再次见到它已是十年后了。”
老者的声音十分的尖锐刺耳,就如同一把掉牙的二胡,拉起来的声音就好似锯木头般难听,真如哭伤的喉咙。
这真的是世间上最难听的声音。
如果可以,他们所有人都宁愿这个老人不再说话。
叶天把柳叶剑收回衣袖,又把宋林的长剑递还回去,他道:“你应该感谢我。”
宋林脸上已经惨如白纸,道:“为什么要感谢你?”
叶天笑道:“感谢我救了你,不然刚刚出鞘的就不是柳叶,而是秋水,感谢我没有让你成为第三种人。”
叶天转身看向那个老者,微微点头,那老者脸上也轻轻扯出一丝笑容。只是他太老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竟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这一切都发生在沈知秋的眼前,但是他却好像没看到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还是和刚刚一样,一样的慢慢喝着手中的酒。
就连动作和姿势都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所有人都没发现,当那个老人提到柳叶剑时候,沈知秋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杀意,但是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