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江边后停下,黑媚和旷亦峰手挽手跳下车,走在前面,强子在后亦步亦趋。
此时已近傍晚,气温的降低,使江岸上形成了氤氲缭绕的雾气,随着三人离江水愈来愈近,雾气也越来越重,直到使人如陷入云海之中。
面前草丛和树林时隐时现,强子循着两人的脚步声和谈话声跟随,才不至于迷途。
终于,眼前了现了一片开阔的水面,初秋的水面碧蓝宁静,上面三三两两地点缀了几条渔船。
黑媚和旷亦峰面对着江水停了下来,黑媚感叹道:
“又来到了浪子江畔,师哥,从你我第一次在此相遇,现已过了四年之久。想来,真的物是人非。”
“嗯,不知师父还在不在这江水之上,能不能看到我们。”旷亦峰也感慨道。
“师哥,修练御空术的场地准备好了吗?”
“好了,跟我来吧,往东行,循着江岸至往南拐角处,穿过一片丛林,就到了。”旷亦峰说这话时明显提高的音量,是对黑媚说,也似让跟在后面的强子能在习习吹拂的江风中能够听得到。
黑媚穿了雨鞋的小脚踏在松软的江岸上,留下了一朵朵花样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了丛林面前。
旷亦峰停了下来,长发被丛林中树木枝桠间流动的对流风扬起,看着被吹吹落了的叶子在树丛中纷飞。
黑媚不解地问旷亦峰:“这才初秋,这些叶子怎么倒像深秋的叶子一样,经不得一点风,大片大片地落了下来。”
旷亦峰回转身来,对着黑媚微笑着说:“现在虽是初秋,但这片丛林却已冰寒彻骨了,看来这是个诡异的所在。正因为此,**才把这里划为禁区,不许常人进入其中。”
在他的指点下,黑媚和强子均看到,在树丛边缘的树木之间,除了有“禁止入内——危险”字样的警示牌外,还有丝丝缕缕的蓝色激光连线萦绕其间,看来是防护网。
一阵冷风袭过,强子不由打了个寒噤,黑媚的身子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旷亦峰不慌不忙地取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黑媚身上,轻轻搂了搂她。然后面对强子无奈地摊了下手说:
“晋强,对不住了,我只有一件外套,不能同时温暖两人。只好用别的方式给你热热身了。”
站在林边的强子,虽被丛林里透出的诡异的冰寒之气侵袭,但这点罪还能受得,不至于要人对自己嘘寒问暖。
刚想回答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没事儿”的时候,忽尔觉得对方话里有皮里阳秋之处,什么叫“用别的方式热身”?
便沉默着,迷惑不解地望着旷亦峰。
接下来,旷亦峰的表现不只让强子觉得诡异,也让黑媚觉得不可思议。
只见旷亦峰继脱了外套后,把衬衣也脱掉,露出有着浑厚肌肉的上体,并双拳握起,摆起了拳击的站桩式。
“师哥,您也太搞笑了吧,这是做什么。”黑媚刚接过他递来的衬衣替他收好,见他这样不由笑着问。
旷亦峰也不搭话,表情宁静地微笑着架着拳,缓缓地向晋强走来。
强子呆呆地站在那儿,觉得身边的雾气更重了,不光是环境,连心境也是。
他心想,这倒底是玩的什么?
在他稍一思忖间,左眼便在一片漆黑中冒出了金星。在强子毫无防备之时,旷亦峰向强子左眼突袭一记右直拳。
黑媚看到,他的拳法悠扬细腻,肌肉浑圆但不像强子那样刚劲突兀,出拳时,皮肤在肌肉的带动下流动成一条溪流,行云流水一般。
她不由叫了一声好:“打得好!”
正好让强子听到,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怒火,想自己和黑媚最近也是肝胆相照、同生共死,也算得上情深意重的。怎么一遇到这个姓旷的,胳膊肘向外拐得也太夸张了。
他怒吼了一声,把丹田之气一股脑灌入自己右拳之中,使得它瞬间膨胀、血红,隐隐地泛起了一丝火焰。
如瞬时刮起的一股狂风,猛然一个右勾拳擂向旷亦峰的左脑。
黑媚惊叫着“不好!”,这样近的距离,就是铁塔也要被这排山倒海一样的重击打飞,她生怕师哥会遭到重创。
强子在拳风袭出时也动了恻隐之心,但已收势不住,心道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如入棉花丛中,不断发力又不断深陷而不能自拔,待想要抽手做罢时,却已被吸入其中,如坠深渊。——这是强子在自己的拳尖将要触到旷亦峰时的身心挣扎的感受。
接下来,在黑媚的视角来看,强子莫名其妙地“啊呀”暴叫一声,打向对方的拳被反弹出来,身体也在这种力道下把持不住,猛地跌入泥沙之中,并曳着泥水被拖拽出去十米远的距离,才满身污浊地狼狈停住,呆呆地用双手撑地半卧在地上。
旷亦峰迈着轻松、优雅的脚步向已是泥人儿的强子走上去,很仔细地脱下了他的外套。
强子用目光透过污水狠狠地看到,他是用指尖捻着自己的衣角脱下的外套,很明显是生怕沾上自己脏衣上的血渍和污泥。
然后,旷亦峰又把强子的外套小心地翻转过来,使衣里儿朝外,罩在强子的头上,揉搓了一番,直到强子的脸上泥水擦得相对干净了一些才罢手。
接着,离开强子半步,双手交叉,骨节发出轻轻的脆响声。
强子知道他这是在蓄力,要对自己再来上一拳。
但旷亦峰只是静静地微笑着看着、揣摩着强子,并问:“你全名怎么称呼?”
“晋强!”强子恶狠狠地回答。
“那为什么叫强子?”
“那是别人乱叫的——你问这些干嘛,打我哦!打我!”强子低吼道,余光瞥到了身姿卓绝的黑媚,看她正认真地饶有兴味着观赏着这情形。
“乱叫,我看未必。”旷亦峰稍皱了下眉头,边推理着思路边说,“让我看,你性格懦弱却一心逞强,身份卑贱却不甘心做个俗物。患有强烈的精神分裂症,妄想自己能一飞冲天,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用温和的目光凝视了强子一会儿,似在问“是不是”。
强子歪了下正在流血的嘴角,别过头去,一声不吭。
“而且,你贪财好色。自己资质不佳,却处处留情。甚至对黑媚也有觊觎。人生最忌财色气三字太过,你都占得满满的是不是?
来此地之前,你四面楚歌,身陷囹圄,却口吐狂言,要到星网去杀个痛快。
就你这点伎俩,还要去星网争天斗地,不怕被世人嘲笑?
真是可悲可笑,不想如何苟且偷生来保全自己,反而装出一副舍身取义的样子,这还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之心?在人间,你本是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临死了也不忘骚扰、纠缠世人,死乞白赖地非要占上个英雄名额,是不是?
实际上,在本来的面目就是一个,痴心妄想者、投机取巧者,胆小如鼠者、好色贪财者而已。
——是不是?”
这最后加重的一问,算是正式询问了。
强子被对方言语冒犯,内心怒气冲冲,却感到对方句句中的。所以,对方的回答只好是沉默和满眼的怒火。
“是不是?”
旷亦峰又问了强子一次,但似乎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的语调虽轻松、舒缓,但出拳并不轻,一个左直拳过去,让强子的右眼和左眼达到了平衡,都青紫肿涨起来,像两个熟透了的烂杏挂在强子鼻梁两侧。
“师哥,差不多了,别太狠了。这种人,你犯不着和他太过计较。”黑媚话里行间虽略表示了对强子的怜惜,却把做为施暴者的旷亦峰放在了正义的一方。
我有什么不对了?这么折磨、侮辱我?强子内心里迸放出一百万个委屈和愤怒的火花。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在他连续的追问中,旷亦峰见强子并不急于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自己也对答案并不期许,这问话反倒成了为打强子而奏响的背景音乐。
于是他只顾有节奏地边询问边施加拳脚。整个气氛比较和谐惬意,打人的仪态悠闲,雅致,被打的也静静地配合。
只有黑媚有点于心不忍,说,师哥,这热身也差不多了,估计强子现在已周身火烫了,再打一会儿,就要到火化场去热身了。
又对强子说情,强子呀,师哥给你热身,你怎么也不言语一声哦,若还活着,对他的询问,你就说个是或不是好不好。犯得着受这么大罪吗,还没到星网纵横驰骋一番呢,若惨死在这泥水之中,算得是哪门子英雄哦。
这话倒真的是个下台阶的好机会,强子认为黑媚在责备姓旷的这人的不可理喻,又向自己传达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以大局为重的思想。
“是!——是!”强子张开充满了血污的嘴,艰难地吐出了“是”字。他本想说“是又怎么样,你满意了吗?”但转念一想不要节外生枝,惹怒了面前这个疯子。
旷亦峰把将要打出去的拳头悬停了一下,脸皮露出了稍稍有些满意的微笑,凑近了强子观察了会儿,有些忧虑地说:
“分明说是了,怎么眼光中还是充满了怒火,身上肌肉僵硬,呼吸急促,是不是并非发自内心?内心依然盈满了戾气?”
黑媚听了后可慌了神儿,上前来说情。“师哥,他最近历了几劫,常与人生死相博,身上有些杀气是正常的,以后慢慢调节就好。热身就到此为止了好吗。”
“这不行,不能半途而废,”旷亦峰语气平和而又坚定,他的表情依然如沐春风般,尽管手上已被强子的脸染得鲜血淋漓。
接着,他摔了下手上的血滴,轻声问强子:
“强子,你现在是不是想立即杀死我?即使有这个心但你的舌头已肿胀得不能发音了是不是,如果你现在就被我打死,你会为刚才有能力时但没敢骂我而感到悔恨,是不是?
一个连仇恨都不能表达的人是多么可悲。你现在身体的细胞里充满了仇恨,这让你的身心负重、痛苦。
特别是在你心仪的的女生面前,却像一个死尸一样躺在这里,而且还要品尝她为你所流的泪水,这让你的痛苦、耻辱更加一层是不是。”
说着,他回手用食指一点,黑媚又急又气又无奈中涌出的泪水恰好落在他指肚上,接着就把这咸咸的泪水送到了强子的肿裂的唇上。
半死不活的强子尝到这泪水竟忍不住自己也迸出了一点泪花,潜意识让他调动感官,用眼睑的肌肉扭动了下,生生地把这泪咽了下去,喉头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看到这情形,一向静谧如水的旷亦峰竟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强子说:
“倔强、执拗,无端地、愚蠢地、野蛮地强硬的性格,使得自己处处树敌,经常处于生死忧患之中。
愚昧且独断专行的性格,不屑于委屈求全去体味他人的内心性情,使得周围的下属多有背判者,身边所谓的爱情也不过是金钱交易而成的泡沫。
至刚必折的道理从不晓得。到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最可笑的是挨了这么多的重拳只流血不流泪,黑媚的一滴泪水却撕开了你铁皮包裹的泪腺!
真是可悲、可笑、可耻、愚蠢的东西。”
在这样自顾自地对强子妄加评判和侮辱中,竟然愈说愈怒,对强子雨点般地拳打脚踢起来。
黑媚在旁无计可施,见强子面部已无人形,边劝道,“师哥,还是多踢他两下,他那脸都没处下拳了。”
“嗯,师妹说的也是。”旷亦峰边狠狠地在强子腹部跺了一脚,便扭过头来向黑媚征询意见,“师妹,你看,这样好不好。”
黑媚听到强子的肋骨在师哥脚下发出一声咔嚓的声音,掩面答道:“行,这样行,不过师哥,你可要轻一点儿。”
周身千万种疼痛如交响乐一般合奏起来时,就使人连痛苦的感觉都没有了。就如极端的屈辱落在心头,会使人麻木一样。
强子在旷亦峰百般**和折磨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专注地望着天空,内心竟一片清明。
想到今天这离奇、荒诞的历程,他不由苦笑了一下。
看着旷亦峰这个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无仇无恨的人这么认真的糟蹋自己,还有他晃动着的微笑与下手狠毒反差极大的表情,不由地觉得可笑,一种灰色的幽默感竟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呵呵笑了起来,笑得泪花都冒了出来。脸上洋溢出一种煤球开裂时才有的那种笑容。
黑媚见他这种状况,被吓了一跳,说:“是不是回光反照?或是诈尸?!”
旷亦峰停住对强子的殴打,满意地看着他的笑容说:
“强子热身结束,现在身心皆柔若无骨,戾气尽失,能以虚怀若谷之心,更好地吸收天地原能。再加上其血脉中负重的仇怨也已化气而逝,现在身心轻盈,正好可以修练御空大法了。”
黑媚如释重负,欢呼雀跃了一番后俯身去扶强子。
强子摆了下手,示意自己起来,心里不由苦笑:
现在自己的身心当然柔弱无骨了,身上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