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云城十二关,在李鱼儿看来,其实就是长城,长城除了军事功能外,本身也可算是风水阵法的一部分。正因为有了这道长城,才能将那些邪魔瘴气,阻挡在卸龙山下。
这道蜿蜒在卸龙山山脊上的长城,共设十二个关隘囤兵储粮。关隘处的城墙造得自是异常高大宽阔,城墙上还有城楼,最大的一座关隘便是十二关中的昭武关。在昭武关城楼下见到叶阳如意,到是有点出乎李鱼儿的意料。
与灵梦转境中所见到的叶阳如意很是不同,她不再是那个身着绢甲,高扎马尾辫,意气风发,鲜活明快的女子了。
李鱼儿来时,她正站在昭武关上,眺望远方。待金玉奴通报后,她才缓缓转过身,一袭浅苍色衣裙如她神情般黯然落寞,在李鱼儿面前的叶阳如意,此刻全然是深宅妇人的打扮,乌发盘髻,随意缀着一些珍珠小钗,容颜未老却是憔悴。这般失意的女子,李鱼儿脑海中闪现出一人,恍惚与眼前之人叠影,那是她前一个世界的母亲。
母亲在没有离婚前,也是这般让人看着心底升起一股疲惫。即使母亲重新找到归宿,笑颜重绽,依旧在额上留下了过往的伤痕印记——眉心一道乱纹。
李鱼儿下意识瞄了一眼叶阳如意的额头,她印堂眉间用朱砂涂了一道红,细细辨识,依旧可见朱砂下那道乱纹。
“李姑娘为何自称琉璃?”这是见面后,叶阳如意同李鱼儿说得第一句话。
没有寒暄,没有绕弯,直入主题。这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到不失她昔日风采。
李鱼儿看着她把在手上那柄铁如意,也干脆答道:“因为仰慕。”虽然当日临时起意,随口一说,但在她心里还是很佩服书琉璃。只是……
“为何叹气?”叶阳如意又问道。
李鱼儿缓缓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世人眼中,惊才绝艳的男子是英雄,惊才绝艳的女子却容易被视作为妖,即便修真,亦难免遭这红尘俗论。”
叶阳如意眼眸中闪过一丝悲凉道:“曦和……有提起她么?”
李鱼儿摇头:“对于琉璃前辈的了解,我只是听同门师兄提到过些,虽然只言片语,也足以叫人心向往之。”
叶阳如意忽而冷笑道:“曦和到是教了个好徒弟,姑娘来云城的目的,我很清楚,我现在只想问一句,姑娘与云城,为敌还是为友?”
李鱼儿往向远处卸龙山下那片黑气,缓缓道:“非敌非友。”
这么多年,她看了很多,想了很多,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决断,经过昨日的灵梦转境,今日再见到叶阳如意后,她更是明确了这个决心,只是眼下看来,她的这个想法并不容易达成。
叶阳如意听了她的话,沉默不语,似是陷入了沉思,良久才问:“此话怎讲?”
这次却轮到李鱼儿沉默了,不过她也没沉默太久,她手中幻出阴阳幻彩扇,轻轻摇着反问道:“夫人希望我如何做?”
叶阳如意抬眼看着她手中的扇子道:“若姑娘无意助王者,平权州,就请远离是非。”
李鱼儿道:“晚辈明了了,但晚辈尚有一疑问,想要请教夫人。”
李鱼儿的反应,似在叶阳如意意料中,她意兴阑珊道:“姑娘客气了,但说无妨。”
李鱼儿道:“倘若琉璃前辈尚在,夫人以为此时权州当如何?”
叶阳如意眼中一震,她内心隐隐猜到了李鱼儿想说什么,却不敢去细究。
但李鱼儿终究替她说出了她心内不敢想之事,只听李鱼儿缓缓道:“权州不过千里之地,平权州,何须王器。我听闻昔日夫人只带数十余众,便踏平卸龙山以东三百里,短短数年,定云城,建十二关,此后更有修士妖物不惜从九宫天城出逃,归附云城。如今只需破九宫天城,除玄武妖君,便可达成夫人与琉璃前辈昔日所愿。未知夫人意下如何?”
这便是李鱼儿十年来,在权州多番进出所得出的结论。昔日太素璧雍上,曦和那一刻的犹豫,又何尝不是她的犹豫。未免衡州之乱,毁魔弓,灭王者,是否就代表了权州就该继续维持着修罗场的状态不变?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修真并非舍情,恰恰相反,常窥天机,正是为了明了天之大情,卫天好生之道,守地载物之德。至情至性不与俗论,无功无名何需世解。
叶阳如意注视李鱼儿良久,似是要把她看个透,突然她转过身道:“玉奴,摆酒。”
这番举动到是出乎李鱼儿意料之外,她道:“夫人,晚辈不善酒。”
叶阳如意微微一笑,语气伤感道:“我并无恶意。琉璃自从修炼梦灵术后,便不能喝酒,我是知道的。只是她嘴馋不过,又离不开酒……”说到此处,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后来被她想出了一个法子,酿出一种不会蒙昧心识的酒,叫作初雪,我想请姑娘尝尝。”
李鱼儿自是知道这酒,但面上还是要装作不知道,摆出犹疑的神色,叶阳如意道:“姑娘若有顾忌,稍沾些许即可,我是不爱喝这种糖水似的酒,但这些年来,每年总是忍不住酿上几坛,此酒与别的酒不同,无法久存,秋时酿,春时就变坏了,也就只能喝上一个冬天。”
真是年年酿得初雪酒,落花风里思故人。
说话间,金玉奴已带领一些劲装女子,在桌上摆酒,叶阳如意来到桌前道:“见到姑娘,我便想起故人,所以也希望姑娘能尝尝。”
李鱼儿也为这些话伤感着,但心中隐隐不安,叶阳如意虽有被打动,却并没有接受她的提议。因这不安,待斟酒后,李鱼儿举杯,并未敢喝,才端起,便闻到甜甜的梨子香气,沁凉入心,只凭这气味,就可以感觉出,这酒似乎的确不会蒙昧心识,她将酒略略沾唇,舌尖略品,只觉一丝凉意,她忍不住尝了小口,此酒,好似她的缔造者,初尝时似秋风微凉,细品时周身暖融。
她忍不住暗暗感叹这书琉璃,其实和师父曦和一样,是近乎完美的人,正想着,她只听叶阳如意,手抵着桌子,长叹道:“姑娘方才的提议甚好,只是我老了……”
李鱼儿闻言惊慌站起,想要脱逃,桌上酒坛突然裂开,竟被叶阳如意悉数震碎,里面的酒却并非初雪,皆是陈年醇酒,只见叶阳如意将铁如意迅速一挥,这些陈年醇酒瞬间化为浓郁酒气,在叶阳如意掌风扫动下,向她扑来,李鱼儿化烟而逃却还是晚了,心识蒙顿间,她已无法使用梦灵术。
她面容惨白,从烟雾中,跌坐到椅子上,瞬时连话都说不出,只好以目光询问。
叶阳如意柔声,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道:“不是我不信姑娘,我只是不信曦和。琉璃之死与他难脱关系,姑娘涉世未深,只怕是被曦和骗了。狩天弓本是圣器,琉璃当初是有偷盗星河九转来造狩天弓,曦和若是阻止问罪也就罢了,谁知曦和——”她言辞一转,突然愤怒起来“也就是你那个好师父,竟暗中在银河九转中封入魔气,待狩天弓成,琉璃才发觉铸成大错。为此她不得不冒险硬闯九宫天城,取天籁七弦……,也因此身负重伤,随即又被曦和拦截。”说到此处,叶阳如意双拳打在桌上,指节捏到发白,双肩颤抖道:“琉璃之死,到底是你师父见死不救,还是根本就是他痛下杀手,若真是他痛下杀手……,若真是他痛下杀手……”
叶阳如意越说越悲愤,李鱼儿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胸中气海之气开始乱蹿。她此时真是为自己的衰运欲哭无泪。她明白,叶阳如意的确没有恶意,只是想活捉她,将她困于昭武关,但叶阳如意也实在太高看自己了。
要知她十年前因梦灵术反噬,在气海留下旧伤,这样豪华的酒气阵仗,别说醉倒她,醉死她也足够了。随着叶阳如意的义愤填膺,李鱼儿的伤势再也压抑不住,华丽丽爆发了,她只觉肺部一阵猛烈抽搐,顿时弯腰捂嘴一阵狂咳,指缝中渗出殷红的血来。
“前辈!”金玉奴一声惊呼。
“怎会如此?”随后是叶阳如意焦急的声音。
忽而又有满天剑气席卷而来,耳畔只听叮叮当当十数声,随即她再度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鱼儿!”耳畔传来钟离无妄又惊又怒的声音。
李鱼儿视线模糊中,依旧能分辨他的脸,最重要的是那心口的微热,让她知道是他来了,渐渐,她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更是来不及细思叶阳如意那番指责中透露出的惊人信息,曦和,她的师父,竟然在星河九转中封入魔气,狩天弓成为魔器,竟是她师父一手造成的。
“师父!叶阳如意,我跟你拼了!”一阵劲风,不用说,她的徒儿嫦苏樱也来了,很快又传来嫦苏樱怒声:“金玉奴,你给我滚开。”
李鱼儿走后,钟离无妄自是百般放心不下,他说是和细辛借一步说话,实则是逼着细辛带他去昭武关。嫦苏樱接到了墨天机正欢喜着,墨天机被送来时,却是昏迷状态,云城的人为难道,他一直不顾一切反抗,所以只能让他暂时昏睡。
嫦苏樱顿时摇头,但见钟离无妄细辛似在低声争执着什么,她直觉有架可打,心里开始发痒。便撒娇拜托任海澜带墨天机回四通城见他父亲报平安,就这样,最终细辛带着钟离无妄和嫦苏樱前去昭武关。万守一和谢临渊留守十里碑,统领殿后人马。
之后,嫦苏樱随着钟离无妄细辛到了昭武关附近,却见钟离无妄突然脸色大变,直扑城头。嫦苏樱紧接着跟上,两人到了城头,却见李鱼儿受伤严重,自是二话不说,先抢人。
她金鞭横扫之间,昭武关上顿时一片混乱,就在此时,仿佛还嫌不够乱,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李鱼儿一行,辰时抵达十里碑,此刻连巳时都未过,正大中午的,自然不是天黑,这狂风忽起,沉云聚拢,雷声隐隐,看情景,似是有人在此刻金丹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