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的，之前明亮的圆月也不知道被藏到了哪里，无垠的天空之中，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分不清南北。
也不知道是天没亮的缘故，还是要下雨的缘故。空寂的街道上寂寥寥的，偶有几个醉鬼从胭脂楼里蹿出来，扶着墙就呕心呕肺的吐了起来。
楼里的姑娘们依依不舍的送走恩客们，手中的娟帕散发着女子身上胭脂水粉的味道。画着浓妆的姑娘们，轻轻挥舞着她们的绣帕，口中说着依依惜别的话语，好像从此一别，就是永别似的。她们都是风尘的女儿，生命什么时候走到终点，都不是她们自己能够控制的。
谢长安背着玄月，跟着酒鬼的人流，一同走出了胭脂楼。
他自己的脚步也有几分虚浮，一看就是宿醉的后果。他背上的玄月更是，脑袋上几乎都是闪着星的。
玄月一只手撑着谢长安的肩膀，另一只手前后挥舞着，口里大声的嚷嚷着：“驾！驾……”
谢长安的脸已经黑了，他好想把他背上的这货给扔下去，谁能跟他解释解释，问什么这货喝醉了会是这样一幅天性释放的模样！一个姑娘家家的，偷喝酒也就算了，他姑且可以当做她是思乡情切。但是喝到这种烂醉的地步，就说不过去了！
“你闭嘴吧，再嚷下去，脸都丢没了！”
“谁的脸？”玄月先是在谢长安的耳边打了一个酒嗝，然后才垂着脑袋问。
谢长安扭过头，却还是没有躲过那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当然是你的脸，难道还是我的吗？”
玄月又是一个酒嗝，谢长安的脸往哪边转，她就朝哪边打，弄得谢长安恨不得堵上她的嘴巴。
“我不在乎！”少女一昂头，一挺胸，脸上说不出有多骄傲。
谢长安看不见玄月的表情，但是玄月语气里的自豪他可是没有忽略。这年头都是疯了吗！不要脸还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吗！
“你老老实实的趴着，我先带你回院子里歇一歇。”
“不要！”
谢长安顿住，跟酒鬼说话怎么就这么难懂，他真是天真，这种时候还跟她争什么，直接背回去，扔床上不就行，她还能撒腿跑了不成？
“你没有发言的资格，乖乖趴好，摔了我可不扶你。”
玄月的脑袋贴着谢长安的背，“那我先谢谢你。”
这回谢长安是真蒙了，狐疑的转过脑袋去，“你到底醉没醉？”
“醉了呀，应该吧，我感觉有好几个臭变态在晃悠，”玄月说着，谢长安的脸色渐渐变了，还没开口，玄月又张嘴打了一个酒嗝，“而且脸超臭！臭变态，我欠你钱了吗？”
谢长安就差没呕出一口血了，咬着牙齿吃狠狠地道：“没有！”
“那我欠你什么了，你老是一副我欠了你八百枚灵石似得。我想着我也不穷，怎么会欠你呢！”玄月说玩，还不忘记嘲笑谢长安是一个穷鬼。
谢长安彻底怒了，死丫头这是撒酒疯呢！
一把将玄月稳稳地放在了地上，两只手握着玄月的肩膀，将玄月推到了墙边。脸上的愤怒几乎能将玄月凌迟，“我告诉你，死丫头你欠人命，谢家上百条人命！”
玄月清醒，虽然不是全部，但也醒了几分。起码她看向谢长安的时候，不再是迷茫的状态。她的眼里有了光，也有了深深的悲伤。
“你也欠着我呢！”玄月猛地推开谢长安，宛若被侵犯了领土的狮子，迷茫的双眼怒瞪着谢长安，雪白的牙齿咬的咔咔作响：“我司家也死了不少人，还有我妹妹，她被你打断了腿，还被你废了灵海，你他妈欠我的也不少！”
这下谢长安倒是傻眼了，他怔怔的看着玄月，忽然就笑了。
他们两个这是怎么了，互相揭短互相翻旧账互相伤害吗？都是罪孽深重的人，说什么欠不欠的。一不小心连命都没了，还说什么还不还的。
闷着头转身，蹲在了玄月的面前，“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玄月也不说话，整个人又趴回了谢长安的背上。
两人闷闷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玄月冷不丁就开口了：“谢长安，以后，我们不说这事了。”
谢长安还是不说话，玄月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着，“就算我们不说，它也存在着，但是我们活着，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你说是不是？”
“好，我们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玄月笑了，笑着笑着，她又忍不住话唠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长得很有气质呀，丹凤眼很好看，不笑好看，生气也好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你就要杀司岚，然后我就恨你，就想着要杀你，因为这样司岚才能安全。”
街道冷冷清清的，玄月的声音很清晰，一字不落的传入谢长安的耳朵中，将他带回了他们最初遇见的时候。
在那之前，他已经听过好多人夸赞她了，说她是天一剑第二，说她天赋第一，说她多么美貌，多么好。后来见了她，他觉得那些人少说了一点，那就是这个姑娘发起狠来的时候，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后来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变成那个样子。她要杀他，于是他也费尽心思的去杀她。
“再接着，就是你掐着我脖子的时候，那时候你真是可恶的很，我差点就没命了。你还要我吹捧你，你都不知道，我嘴上说你一句好，心里就骂你一句坏。可是这你不知道呀，你脸上还笑得很开心呢！那次我真的是好怕……”
玄月又笑了，这一次笑的很放肆，还用手掌拍了拍谢长安的肩膀。那力道，差点没把谢长安给拍跪下来。
谢长安忍着痛，忍着不喊出声。他就说嘛，这丫头怎么可能真心夸他，原来是在背后骂他呢，哼哼，真是坏丫头。
“然后吧，我就经历了很多事情，然后我就重新找到了你。我们都是可怜人哪，可怜人应该在一块的，起码其中一人喝醉的时候，有人能照顾。”
谢长安不禁想到了之前的一幕，他一个醉醺醺的倒在院子里，醒来的时候发现院门都没关。那个时候要是有什么人对他不轨，他现在就不知道在哪里了。心里暗暗地诽腹，我倒是照顾你了，你把我一人扔在院子里，连门都不关，这也能叫照顾？
“你别不说话，我可不就是照顾你了吗？”
肩膀已经疼痛难忍，谢长安迫于玄月的手掌，只得弱弱的点头，“是，谢谢你的照顾。”
玄月大方的摆了摆手，“不谢。”
“我们去哪里？”玄月迷蒙的睁着眼睛，看着街道两旁的建筑从她的身边闪过。
谢长安很是耐心，谁叫他背了一个酒鬼呢！
“回院子。”
“不回去。”玄月晃了几下脑袋，自己又觉得脑袋晕的难受，放在了谢长安的肩膀上。
谢长安的脚步停了停，“那去哪里？”
“去云中吧。”玄月想了好久，才想起来他们要去哪里。“我记得，楚家就是在云中，对吧？”
谢长安点头，“要拿楚家开刀？”
玄月笑着摇头，“没那么严肃，去见一个朋友罢了，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拿楚家开刀，反正云中还有仇家呢！”这话说得很是无赖，但她说得又很肯定，让谢长安都不知道要怎么反驳，只能硬着头皮问她：“我背着你赶路吗？”
“这是自然！”玄月两只手圈住了谢长安的脖子，“别偷懒啊，我先睡会儿，等我醒来，应该已经出了天干了。”
话音落下，玄月就不说话了，两人又陷入沉默了。玄月的脑袋时不时地点在了谢长安的肩膀上，谢长安慢慢地放缓了他的步法。
等到玄月的呼吸平缓起来，刚刚她说她害怕，因为自己差点掐死她。谢长安叹了一口气，“死丫头，以后不会了。”以后，我再不会掐你脖子。
玄月没有说话，身后的重量让谢长安知道，他保证的对象已经熟睡了。
早晨的浓雾笼罩着整个山海镇，街道上的店铺已经开了铺门，一天就在这熙熙攘攘之中开始了。
谢长安背着玄月，走的很沉稳。脸上的表情很慎重，似乎这背上背着的，就是他的全世界。
宿醉的玄月抵不过眩晕的脑袋，趴在谢长安的背上，嘴上流着哈喇子，还时不时的砸吧两声，没有半点女子应有的睡相。
早起的行人从他们的身边穿擦过，有人侧头看着这一男一女，脸上露出了不成器的失望。他们的身上还飘荡着桂花酿的味道，一闻就知道是在胭脂楼宿醉的少男少女。路过的老者纷纷叹气，伸着手指颤颤巍巍的告诫他们。
少年应当惜时，莫要浑浑度日。
可是谢长安已经背着玄月走远，他没有听到老者们的告诫。
少年背着少女，一步一步走着。
浓雾遮不住他的双眼，周围繁华的景象留不住他的脚步。他知道他要去往何方，他背上的少女，已经给他指明了道路。世上诸多磨难，都困不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