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小酌几口,季清玄半笑着说:“乐兄真是好胆识,被五郡通缉,竟敢只身来这全无希望之地。”
乐同尘苦笑道:“但凡有半分希望,又有谁会出此下策?”
季清玄手指微摇,神秘地笑了笑,说:“不一定,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这一滩浑水,也该有人搅和搅和了。”
乐同尘拱手道:“小生初来此地,还请季兄赐教。”
季清玄痛饮一杯,说:“赐教谈不上,乐兄当知,我青州国之官制,源自三省六部制,而又有不同。我朝中书省负责决策军政要务,尚书省统领六部,御史台行监察审核之职。又有司礼监负责代批奏折,替陛下监察百官。羽林卫守护宫城,直属陛下。”
乐同尘点头道:“这个我略知一二。”
季清玄笑了笑,说:“你既知道,理解起来便容易了。当今朝堂,中书令殷臣执掌中书省,权倾朝野,近半数军政权力在他之手,他与贵妃胡氏联盟,极力支持兖城王林骥。尚书令高承德虽统领六部,然而长期韬光养晦,明哲保身,无所作为。御史大夫蔡自清为人高洁,不与世俗同污,故难成党系。”
乐同尘沉吟道:“看来三省之间的权力制衡有些失效了。”
季清玄轻轻点点头,继续道:“司礼监掌印太监曹严,仰仗君威,恃宠弄权,朝中一半为其党羽。他以监察百官为名,组建东西两军,不仅雄踞临都,更是在五郡皆有分支。他极力支持太子林穆,与殷臣水火不容。”
乐同尘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太子与兖城王争权的细节。”
季清玄说:“没错。还有,后宫之中,贵妃胡氏也非一家独大,虽然在皇后薨后,她掌握了凤印,然而神州公主林孤秀自成一系,不听其管辖。林孤秀公主手握精锐亲兵,尚书省六部之中有四部尚书出自她的门下,青州国军五大统领,有三个是她亲信。”
乐同尘说:“看来这当今朝堂,是三足鼎立了,只是不知,皇帝陛下,到底有多少实权?”
季清玄想了想,说:“羽林卫统领贺鹰扬应该还是效忠他的,再就是御史大夫蔡自清。”
乐同尘笑了一声,说:“合着皇帝已经基本被架空了!”
季清玄眉头微蹙,道:“也不能这么说,他作为君王的号召力和权威尚在,全国各大王军,仍然听其号令。”
乐同尘拱手道:“还请季兄赐教,我当从何处着手?”
季清玄嘴角一笑,说:“赐教不敢,只是我听闻最近宫中出了一桩悬案,一名小太监被杀了,在他身上,搜出了太子与丽妃私通的书信。殷臣与曹严为此事争执不休,朝堂局面胶着。事关太子废立,估计现在东宫嫡系中书侍郎狄令仪应该正愁眉不展吧。”
乐同尘心领神会,兴奋地说:“我明白该怎么做了!今日季兄提点之恩,来日必涌泉相报!”
季清玄摆了摆手,举起酒杯,笑道:“知己一场,生死尚且在度外,何况几句言语?况且,这无缘是祸,有缘是福,祸不是祸,福不是福,既然福祸难定,又何来感谢之说?”
乐同尘大笑道:“季兄真是潇洒得道之人,我佩服,佩服!看来还是我太过肤浅了。”
两人畅聊到深夜,才各自休息,第二天清晨,乐同尘起床时,发现季清玄已然离去了。他留下一封书信,上面写道:“有去无回,一路到头,生死难悔,慎之慎之!”
乐同尘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真是有劳季兄担心了,只是,本来就无路可退,又何惧生死难悔?就算粉身碎骨,好歹也要在历史长河中发出自己的声音!”
于是,乐同尘离开临都令府邸,直奔狄府而去。话说在狄府中,一位斯文公子正在屋内急得来回徘徊,眉头紧蹙,不断地敲打着双手,心道:如今这件事越闹越大,殷臣那老贼恨不得搞得满城风雨,陛下激愤之下一旦失去理智,那可就对太子大大的不利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叹,有个男子不紧不慢地说:“外有强敌,内有忧患,名不正言不顺,真是难做啊。”
那名公子眼神一动,拔剑出鞘,一脚踹开屋门,剑锋直指屋外的青年男子!那男子不慌不忙,手腕一抖,寒光四射,公子只觉得剑柄剧烈震动,长剑竟骤然折断!自己反应过来时,一把寒气逼人的宝剑已经架到脖子上了!
公子看了一眼宝剑,惊道:“这是神州公主的破风剑!莫非你是三公主派来的人?”
那男子笑了笑,说:“非也,狄公子想多了。这剑是神州公主殿下赔给我的,我与她毫无关系,我只是一个单纯想来帮你的人。”
狄令仪淡淡地笑了笑,说:“帮我,为什么?我们认识么?”
男子面色从容,不紧不慢地说:“于公于私我都该帮你,于公,太子乃是东宫正统,维护太子就是维护国本!于私,我需要你这个中书侍郎帮我撤掉通缉令。”
狄令仪眼神微动,似乎想起了什么,惊道:“难道……难道你是乐同尘?”
乐同尘哈哈一笑,盯着狄令仪的眼睛,一字字地说:“看来我真是恶名远播啊。”
狄令仪哼了一声,说:“我不会屈服于一个通缉犯,也不会和罪人合作。”
乐同尘神色不变,悠然地说:“跟曹公公合作,想必最近吃了不少苦头吧。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重新定了人选,反正本来嘛,铁打的东宫,流水的王爷。”
狄令仪怒道:“放肆,大胆狂徒!太子乃是东宫正统,地位不容置疑!太子之位,岂是一个阉人能够左右的!”
乐同尘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能不能不容置疑,就看你今天对我的态度了。”
看乐同尘一副自信满满成竹在胸的样子,似乎是真有什么万全妙计。狄令仪决定赌一把,他犹豫了片刻,说:“那就请进屋说话吧。”
两人进屋后,狄令仪关上屋门,冷冷地说:“乐兄有何指教,请讲吧。”
乐同尘嘴角一笑,说:“就八个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狄令仪愣了愣,说:“还施彼身?什么意思?”
乐同尘不紧不慢地说:“其实,如今事情真相为何,已然不重要了,这份所谓的证据本来就是漏洞百出。丽妃如今在陛下的后宫里,相信陛下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而从陛下的态度来看,恐怕这答案要么是难以启齿,要么是毫无证据。殷臣之所以敢兴风作浪,无非是靠着四个字,皇家颜面。现在,他已将陛下逼到骑虎难下之境,陛下若是不管,则皇威尽失,若是管了,则东宫动摇,且一样会传出丑闻。”
狄令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那……那所以呢?我们应该如何破局?”
乐同尘自信地笑了笑,说:“现在陛下需要一个真相,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最圆满的真相。我听说你的同僚刘尚德之所以官居侍郎之位,全是由于中书令殷臣大人的栽培,可是他却沉迷风月,好色滥情,而且常以探望之名出入后宫。公子,你说这会不会很有趣。”
狄令仪顿时大悟,果然是条妙计!殷臣这一招之所以能够发挥如此大的作用,无非就是把陛下的颜面给搭上了,再就是以小太监作为***,令司礼监自顾不暇。
而如果此时,有人呈现侍郎调戏妃子之后嫁祸太子的“真相”,那么无论这个“真相”有多么荒谬,陛下都一定会选择相信,并且借机敲打殷臣!这样,东宫一系就逆转局势,化为主动了!这招实在是高明!
狄令仪兴奋地说;“乐兄真乃高人,放心吧,你的通缉令我会替你撤销的!不如日后你就跟着我做事,为太子效力,将来共创一番事业!”
乐同尘知道这建议不能随便拒绝,也不能随便答应,便微微一笑,说:“我初到京城,还有诸多不便,不如待我安顿下来之后,再作打算。放心吧狄公子,我的心是绝对向着太子的。”
狄令仪点点头,说:“这样也好,乐兄在临都还没有住处吧,正好我在城郊有个别院,乐兄可委屈小住几日。”说着,他吩咐仆人拿来钥匙和一些银两,说:“这点钱,乐兄这几天零花即可。”
乐同尘心中大喜过望,这些零花钱在过去够他吃半年的了!他强按住心绪,不紧不慢地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当天晚上,他就住进了狄令仪的城郊别院。这别院不算豪华,但修建得比较雅致,屋子只有几间,却十分精致。后花园面积不大,却有几分曲径通幽的韵味。此处远离喧嚣,到了夜晚,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令人心灵不自觉地宁静下来。
乐同尘打发走了仆人,自己坐在小凳上,望着四周安详的夜景,长舒了一口气,心道:好歹可以安稳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