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王妃哪?”慕雪芙被带走后,玄武帝就宣召了景容。景容进来不见慕雪芙的身影,也丝毫不顾及什么君臣之礼了。
玄武帝见状也不甚在意,他枯井般的眼睛打在景容身上,似是要将他的心看透。面对景容泛着怒的面庞,他恍惚间看到了曾经梦里梦到的皇兄。他也是带着愤懑之色,质问自己为何不顾念手足之情。
仿佛从梦中惊醒,玄武帝猛吸了一口气,道:“你的王妃很好,只是朕看天色太晚,怕她劳累,便让人送她去安寝,你不用担心。”
景容恼羞成怒,双手抵在案前,“你把她弄到哪去了?”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剑拔弩张。
“她自然是去她该去的地方。”玄武帝沉着声音,手一挥,将一盏茶打翻在地,“这是你和朕说话的态度吗?”
茶盏砰然碎裂,发出“哐”的一声,配合着玄武帝的怒声,像挑起鞭炮的引心,瞬间迸发出极大的火花。
“那我要用什么态度和你说话?对你感恩戴德,还是要我以德报怨?”景容不甘示弱,窜着火星的眸子凝然僵视着他,“我的妻子在你这不见了,你还想指望我对你恭恭敬敬吗?”
空气中隐隐有火药的味道,玄武帝怒目圆睁,质问道:“你的妻子?你可知她是何人?”一顿,他恍然道:“你知道她的身份?”
“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妻子。”景容定然道。
“真是个情种,朕没看错。”玄武帝突然展眉而笑,往椅子上仰了仰。
景容已然怒气填胸,不愿再与玄武帝僵持下去,“你到底想怎样?”
玄武帝慢慢站起来,走到景容身边拍在他的肩膀,不急不躁道:“你一向稳重,怎么今日这么沉不住气,这一点都不像你。”他的语气语重心长,像是一位长者教导晚辈一样,“景容,成大事者不可顾及儿女私情。”
景容嫌恶的推开他的手,咬着腮帮子蕴着怒,道:“皇上到底怎样才可放了我的妻子?”
玄武帝不怒反笑,在景容背后踱步一圈,幽幽道:“刺杀朕,杀害公主和朝廷大臣,每一条列出了,她都是死罪。”嗤笑一声,阴狠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她以为她是冥阴阁的人就了不得,朕就动不了她了吗?区区一个魔教,朕还怕他不成?朕正愁没有机会将他们全部铲除哪!”
景容霍然转身,怒目相对,又问了一遍“要怎样你才能放过她?”
景容很清楚他要是真的要治慕雪芙的罪不会在此刻与他说这么多话,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但如今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朕不是非要她死,” 玄武帝沉默几许,深黑浑浊的瞳目有着难以捉摸的幽光,“不过要付出一些代价。”如一缕阳光打进他的眼睛里,将浑浊的轻纱驱散,“这就要看你愿不愿意付出与之相匹的代价。”
有目的就好,景容从心底纾了口气,道:“皇上您就直说吧。”
玄武帝直爽道:“先帝的遗诏在你那吧。”他翻遍了整个千秋宫还是没有找到那份遗诏,所以他猜想遗诏很可能已经到了景容的手里。
景容毫不隐瞒,“是。”现在慕雪芙的安危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果真在你那里。”玄武帝阴隼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眼底刺出的冷箭让人颤栗,“朕不喜欢逼迫人,朕给你一个选择。你想让朕将慕雪芙还给你,那就要你手中的遗诏,再加上你那五十万军队的兵符都交给朕,并且还要永远的离开皇城,在朕有生之年,不得再踏进皇城一步。”他摊开手,“如何选择就看你自己了。”
心像是被麻绳密密匝匝禁锢住,勒住了景容的命脉。宛若被人从头顶淋下一盆冰水,从头蔓到脚,又将无数扎心的透骨寒意从脚回溯到头顶。四肢百骸的骨缝中都沁着冰冷,冻得他僵滞在那里一动不动。
交出来,他将会失去所有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
不交出来,那芙儿就会有危险。
一时,他陷入两难之地,这是自他出生以来最艰难的选择。
玄武帝看着他复杂的神色,暗暗一笑,对一个帝王来讲,在江山和美人之间选择永远都会是江山。一个被女人牵绊的人,终究成不了大事。
“这个选择是有点难,朕也不是现在就让你决定,先回去吧,好好想想该如何选择再来找朕。”玄武帝端起徐寿新给他沏的茶,茶香溢口,浅啄一下,顿觉身心通透,“朕随时恭候。”
景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朝华云蔚馆的。黑洞洞的房间没有一丝光亮,唯有窗影透进来的一缕微弱的月光,淡淡的洒在窗檐上。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那个最熟悉的人却不在。他仿佛掉进了深渊之中,如何奋力挣扎,依旧埋没在黑暗里。
芙儿,是他所爱,是他的命根子,若她有不测,他怕是也活不下去。
可另一个择题会让他费尽心思打造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那和要他的命也没什么两样。
漫漫长夜,景容如被灌了一壶毒酒,这酒毒性奇特,不会立即致死,却如硫酸一样,一点点的腐蚀着脏腑,让他痛不欲生。
东方既白,月光渐渐黯淡下去,他走在窗边,看着那即将消失的月亮,心中的选择越来越坚定。
萧竹苑破烂凌乱,满是蛛网,空气弥漫着陈旧细碎的灰尘。破败的粱椽因常年失修而东少西烂,偌大的房间连一扇完好的窗户都没有。
萧林苑还住着一些被皇帝厌弃的妃嫔,听到有人来,都跑了出来。黑夜中,她们就像是戴着一张张鬼脸,苍白、蜡黄、消瘦,形如枯槁。
胆子大的,围着慕雪芙打量,但更多的是蜷缩在一旁,或是带着似有似无的目光探究,或是视若无睹,漠不关心。
慕雪芙的目光流连在她们每一个的身上,停留一下。透过她们衰败的容颜,慕雪芙隐约可以想象她们昔日的美艳。
只是再好的皮囊,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腐烂,消亡。
慕雪芙在想,她们是为何获罪,或许因为争宠失败,或许因为被人陷害,或许因为自身歹毒,也或许是因为一句惹得帝王不高兴的话。
帝王的无情,便是埋葬无数女人青春与痛苦的坟墓。这里像是被怨气所充斥,连呼吸都觉得逼仄。
美衣华服,珠宝首饰在黑暗中如一条璀璨的星河,闪烁着灿烂的光芒,闪得人移不开眼。
有几个人围在慕雪芙身边,用她们脏兮兮的手去拉扯,“这衣服好漂亮,我要穿。”
“这金簪是我的。”有人一把拽下慕雪芙头上的簪子,插在自己布满灰尘又油腻的发间。
“哇,手镯还漂亮。”一个将白粉当作胭脂的女人一把抓住慕雪芙的手腕,直接将镯子以一种极其野蛮的方式撸了下来。
另一个人突然从她手里夺过去,举着玉镯比在月光下,自兀追忆道:“皇上以前也赏给我一个和这个一样的镯子,他说我的手白,戴着血红的玉镯,就更加好看。”
“你还给我,这是我抢到的。”涂白粉的女人气急败坏,抓着她的头发去抢。
“这是皇上赏给我的,是我的。”拿起玉镯的人紧紧攥着,丝毫不让。
两个人争吵不休,很快打了起来。
没人去劝架,其他几个人大着胆子又去扒慕雪芙身上的配饰。
“老娘刚睡着,你们这群贱人又起什么幺蛾子?”从其中一件阁子里走出来一个肥胖的女人,她打着哈欠儿伸了个懒腰,手里拿着一条很粗的鞭子。一看这架势,就是管理冷宫的宫女。
别看是宫女,可到了这的妃嫔,还要活在她的棍棒打骂之下。而在她眼中,进了冷宫的人就已经不是人了。
被肥肉堆积的只剩下一条细缝的眼睛一横,凶狠凌厉,迈着沉重的步伐,她提起鞭子挥向那两个打在一起的人身上,边打边怒喝,“不老实的呆着,找死是不是?”
几下过后,两个人身上血痕累累,抱头跪在地上求着饶命。而其他人也早就被吓得一哄而散,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宫女解了气才停止,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插着腰,咒骂道:“真是贱骨头,不打你们一顿就忘了老娘的厉害。”
看着她们抢在手里的金钗珠环,她的眼睛释放着贪婪的精光,捡起掉在地上的首饰揣进自己的衣服里。
等转过身来,她这才注意到慕雪芙。
“呦,这是新来的妃嫔?这得犯多大的错误,才能到这来。”以为她也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嫔,宫女不觉叹息,这么漂亮被皇上给打入冷宫,真是可惜。
带着慕雪芙而来的侍卫开了口,“姑姑,这是宸王妃,皇上说让她在这暂住几日,兴许很快就会被放出去。您给找个干净的地方,别委屈了宸王妃。”
“哦,原来如此。”宫女恍然道。她指了指其中一间房子,“就住那里吧,我们这简陋的很,就那间还算通风。”
侍卫点了点头,又朝慕雪芙道:“王妃安心住在这,外面皇上派了重兵把守,您有什么事知会一声就是。”
“不劳。”慕雪芙冷冷道。
发髻因刚才那群疯妇的抢夺而凌乱散开,她用手指慢条斯理的捋了捋,抬头看向渐渐与天霁共色的弯月,心境冰凉一地。
她不知道玄武帝会用自己威胁景容做什么,这是她第二次感觉到自己无力。
十几年前,她眼睁睁的看着镇国将军府的家人在她面前一个个倒下,无力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十几年后,她强大起来,可还是无能为力。
景凌沧说的对,制约一个人最关键的不是武力,而是人心。他抓住她和景容的心,狠狠的踩在她们的命脉上。
作者有话说:啊,写着写着就忘记名字了,皇帝的名字 我都忘了叫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