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五年七月,石勒兵分两路,一路经阳城,过阳翟、襄城、昆阳,最后拿下舞阳的雍州刺史李洪,在许昌稍做修整,又兵发蒙城。另一路经阳城过大素城,至谷阳斩杀晋冠军将军王兹,又回军攻破阳夏城活捉苟晞的盟友王赞,之后一路急行军,兵锋直指蒙城…
“羊兄弟,我得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那个?”
这是梅山脚下的半山坡…
正半躺在枯叶上、背靠着大树、口衔着树枝、感受着徐徐山风、凝望着郁郁苍山上、漫漫夜空中那轮钩月、那片繁星,凝望着那长长的银河中那片皎皎的星云、正自出神的羊林枫,被平躺在身边、头枕双手、同样仰望星空的雷有忠叫回了现实中…
羊林枫望了一眼雷有忠,他轻笑了一声,“雷兄,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玩这个?”
“玩那个?”雷有忠随口一说,
羊林枫也不理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山坡下。在那里,有一群人正围拢在篝火旁开心的玩闹…
这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将苍苍茫茫的梅山之间这处谷地映照的通红一片,在这烨烨的火焰之上,有一只硕大的正在幽暗的夜空里冒着青烟的野猪…
“雷兄,你看那欢快的火苗多像围坐在火堆旁的人们,你在看那可怜的野猪,与围在火堆旁的人们又有何不同?”羊林枫在呆呆的说到,
“我们在杀人,我们,也将被人所杀…这让我想起了牛二哥所说的“将军百战终一死,莫论迟归与早归”…可是这个意思?”
说到这里,羊林枫竞又笑出了声音,
“唉,我说雷兄,我似乎悟出了一个理儿来…”
“什么理儿?”雷有忠转头看向了羊林枫,
“只要这山火仍在,只要人的心火仍在,这杀戮便不会停歇…那山火易灭,可是,这人的心火又如何能够消灭…”说着话的羊林枫又望向了夜空…
“人本就活在杀戮中,真刀真枪的杀身、野蛮无知的诛心,愚昧盲从、自以为是、世俗的眼光、礼法的桎梏,一切与真善美无关的人性,那个不杀人?这世界本就是残酷的,说它做何?”雷有忠一口气说完、又复转过了头去,
“呵呵呵…”羊林枫无言以对,只是干笑着低头、用手中枯枝在地上漫无目的的刻画着,许久方又说到,
“好吧,不说这个了,请雷兄先行告诉我好消息吧,听完好事,那怕之后世界塌陷,我也先行乐过了…”
“这会子又问,这档事我都忘了”,雷有忠闭上了双眼装作睡着的样子,
“唉,雷兄?这是要逼我搬救兵吗?再不说我可要请秦王来了啊?”羊林枫话音一落便欲转身,
“行行行”,雷有忠连忙睁眼看向了羊林枫,“严震找到了…”
“哦?”心中一阵惊喜的羊林枫一把扔掉手中树枝、瞬间爬到雷有忠身前,“雷兄,八弟现在何处?夏南怎的没有告诉我?”
“夏南才刚刚接手虎子的事儿,很多人手都尚未交到他手中…”提到虎子,雷有忠的目光又呆滞了起来…
“雷兄?雷兄?八弟现在那儿?”羊林枫在急急的催促,
“嗯?哦,严震现在石勒军中,那石勒采纳了张宾之策,已不再屠杀战俘。刚刚阳夏城被俘的王赞,便被石勒任命为从事郎中。而那石瞻,自你离开后,便被降职,可如今,又获重用。他被石勒任命为镇军将军,负责整肃那些投降的晋军,而严震便在这被整肃之列。”
“唉呀…”满面春色的羊林枫一击双掌,大声问道,“雷兄,这梅山都看到了,我们还有几日可到?”
“干嘛?”雷有忠吃惊的看着羊林枫,“我们尚有四五日路程,羊兄弟,可别告诉我、你要去石勒军中?”
“雷兄,这回我必须去…”
“你…”雷有忠惊的一抬身,欲要坐起,可他那身形才刚刚抬做一半,便又慢慢躺了下去,
羊林枫也缓缓靠上了大树,他双目前视,继续柔声说到,
“你不了解石瞻的为人,他也是个为了达成目标,什么都肯牺牲的人,就和光华楼那胡人一样。我不能让八弟在他那里冒险。而且,我也有把握能从石瞻手中救出八弟…”
“羊兄弟,此事切要多多思虑,千万莫将出入石勒军中当做儿戏…”
“我懂…”羊林枫一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敢啊,雷兄仅管放心好了,对了,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呀”,雷有忠又躺正了身体,
“戍守蒲坂的、南阳王司马模的牙门将赵染投靠了匈奴人,他已被匈奴汉主刘聪任命为平西将军。据可靠消息,这赵染是因向司马模求任冯翊太守之职,未能得到,便怒而率军投降刘聪的。”
“啊…”羊林枫一惊,“如此说来,师傅的计划欲要实施,可是难上加难了…”
“是呀,这司马模,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怪得当年司马越认为他守不得长安…”
“大师兄,雷老板…”雷有忠话音未落,便听有人大叫着走来,
“不用起身,快躺着,是夏南,”羊林枫头也不回,只伸手挡向了正欲起身的雷有忠…
“乱说话…”雷有忠笑着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雷有忠问向了夏南,
“你在虎子面前也这般拘谨吗?”仍旧那般状态的羊林轻声插话,可那雷有忠却已无暇理他。
“雷老板、大师兄,刚收到几封密信,我不知急是不急…”
“你且说说看,”雷有忠笑说到,“坐,快坐,坐下说…”
“唉,”夏南应了一声,便坐在一棵矮树叉上,“是这样的,总共有三封密信,
第一个,王浚设置祭坛祭天,立皇太子,向天下通告,声称受朝廷诏令按照皇帝旨意举行封拜,设置文武百官,安排征、镇官员,任荀藩为太尉…
第二个,琅琊王司马睿所派之王敦部、甘卓部与周访部,已联手打败了华轶的军队,华轶在逃奔安成的路上被周访追上斩杀,一并斩杀的还有他的五个儿子。那裴宪逃往了幽州。今日,司马睿任命甘卓为湘州刺史,周访为寻阳太守,又任扬武将军陶侃为武昌太守。
第三个,大将军苟晞、自立豫章王司马端为皇太子并置设行台以来,便私自蓄养婢女近千人、侍妾数十人。在自己纵情享乐之时,施政与刑罚却愈发的严苛。前日,前辽西太守阎亨又去上书谏止,惹恼了苟晞,当下便被斩杀。昨日,苟晞的从事中郎明预知晓此事,便抱病驾车去见苟晞。苟晞却生气地问到:“我杀阎亨,关别人什么事,你还病着、却为何专意乘车前来骂我?”明预说:“您以礼待我,所以我也以礼尽言。现在您对我生气,那么周围远近的人生您的气,您又能怎么样呢?桀尊贵为天子,尚且因为骄纵暴躁而亡国,何况作臣下的您呢?希望您暂且放下这个怒气,仔细考虑考虑我的话!”听了明预此番言论,据说当时,苟晞便面生愧色…”
“唉…”羊林枫无奈的叹了口气,“大将军苟晞出身寒微,如今刚刚位极人臣,奈何部将温畿、傅宣又叛离,石勒又攻灭了其友王赞,又兵锋直指其驻地。他这是无奈的想要放弃抵抗、破罐破摔了…”
“是呀,真是可惜了这一代名将…”雷有忠话未说完,便听坡下有人大叫…
“大师兄,雷老板,快来吃饭喽,今儿个可是香喷喷的烤野猪呀…”
“朱三…”羊林枫一笑,“走吧,还等什么呀,吃饭去喽…”
王弥军中…
“大将军,石勒虽乃粗鄙之人,但素来心怀壮志。眼下,他依张宾之谋,已然剪掉苟晞羽翼,如今又兵锋直指蒙城,其吞并苟晞之势已然不可阻挡。大将军,此人当尽早图之呀…”
前司隶校尉刘暾话音未落,便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我又何尝不想呢,耐何如今那乞活军刘瑞部、如狗皮膏药般缠着我,甩都甩不开,还如何图他…”王弥手持棋子半天不能落下,“太傅可有良策?”
“大将军,您忘了派往青州的曹嶷部吗?去岁曹嶷便击破苟晞兄弟,而今占据广县,势力渐强,您可以召回曹嶷部,两军联手,先灭了石勒,之后于青州称王,岂非善哉!”刘暾喝了口茶水,方又继续说到,
“大将军可修书一封令人送予石勒,就言曹嶷不听调遣,意图谋逆,邀约石勒共同前往青州讨伐曹嶷。若其愿来,当便于剿灭,若其不来,亦可消除其对我军的警戒心理,以求攻其不备。”
“嗯,不错,太傅此策甚妙…”眼放异彩的王弥随意落下一子,又继续说到,
“那如此机密之事,当天知、地知、我知、太傅知呀。是故,敢否有劳太傅亲自去一躺青州?”
刘暾闻言,立刻起身躬身施礼到,“能为大将军效力,乃暾三生之幸,纵有万死,也必不言辞…”
“好!”王弥大笑着起身,“我立刻给曹嶷修书一封,今晚太傅回营稍事休息,明日在军中选备好人物,我亲自于太傅送行…”
“大将军,不必等明日,暾也不用找寻他人。今夜,我便带上我那四个兄弟,即刻动身…”
“好…太傅真好气度,真不愧五度获任司隶校尉之人呀…”
注:蒲坂:扼蒲津关口,当秦晋要道,是古河东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中心。地处华北、西北、中原三大地域连接处的山西省西南端,是晋、秦、豫“黄河金三角”区域中心,西临黄河与陕西省大荔县、合阳县隔河相望,南依中条山与芮城县接壤,东邻运城市,北接临猗县。在南北朝时期隶属于泰州、蒲州,唐朝两建中都,蒲州为六大雄城之一。
注:冯(píng)翊(yì):三国魏为左冯翊,置冯翊郡,长官称冯翊太守,治临晋(今大荔),辖境相当今陕西韩城、黄龙以南,白水、蒲城以东和渭河以北地区。北周时废置。隋唐时曾改同州为冯翊郡。古冯翊郡的郡治所在地为大荔县,位于陕西省关中平原东部,自秦厉共公十六年(公元前461年)设临晋县始。黄河、洛河、渭河从境内流过,且渭、洛二水在大荔汇合,流入由南北走向折为东流的黄河,是古代出入秦晋的关隘和交通要道,素有"三秦通衢"、"三辅重镇"之称,为兵家争夺的战略要地。
注:刘暾:刘暾,字长升,东莱郡掖县(今山东莱州市)人。西晋大臣,尚书左仆射刘毅之子。?初为博士,迁太原内史,五度任司隶校尉,官至右光禄大夫、领太子少傅,封朱虚县公。后投同乡王弥。
注:司隶校尉,旧号‘卧虎’,是汉至魏晋监督京师和地方的监察官。有由一千二百名中都官徒隶所组成的武装队伍,司隶校尉因此而得名。从汉至三国魏晋时期,司隶校尉都是监督京师和京城周边地方的秘密监察官,权势强大远远胜过了明代的东西厂和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