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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帝国落日(二十四)

“牛哥,这些大户人家就是讲究多,都搬家了,还说什么女儿家的闺房,我们不便进”,赵虎俯着身在打捆行李的牛二耳边轻语,“那王总管怎么能进?”

“小声点,这是羊兄弟,又不是人家左氏兄妹说的,”牛二轻轻一侧身,扭头看了看赵虎,“王翎是太监,你和他比啥?”

“太监?哎哟…”赵虎稍一吃惊,又继续说到,“我说的就是他羊林枫呀,自已在山上陪着两姐妹黑聊,让我们出力拿东西,却连已经搬乱的家门都不让进,这算什么事呀这?”赵虎一脸不乐意的把手一摊,坐在了地上…

“他不让进你就不进呀?”牛二诡笑着说到,“你想进就进,放心、没事、去吧,这儿有我看着呢…”

“牛哥…你这…”

圆圆的山丘脚下,一片营帐已经空无一人,仅剩最后一排紧靠路边的那顶帐篷门前的两人,也正在匆匆打点着行装。但那山丘顶上,那株巨大的柳树之下,却有一男两女正在悠然闲谈…

“…我家世居临淄,祖上是齐国王族左、右公子中,左公子世家。泰始八年(公元272年)元月,姑母左棻被选入宫中成了武帝的贵人,家父举家迁往洛阳,也就在那年里,家父迎娶了洛阳翟家的小姐,也就是我的娘亲…”

左芳手抱双膝凝望着暮色中的军营,原本忧郁的脸上,也挂上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太安二年(公元303年),河间王司马颙派部将张方进攻洛阳之时,我们被迫举家移居冀州。元熙二年(305年)春夏两季,父母双双亡故。那年,大哥左髦年方二十七,二哥左聪奇十七,我九岁,妹妹也才五岁…”

左芳那貌美如画的脸上又只剩下了幽幽的神色,

“同年,司马腾派军讨伐匈奴人刘渊,大哥只得又带着我们迁回了洛阳。抵达洛阳之时,已经是元熙二年的十一月,我尚记得那天,一下牛车,就见漫天飘舞的雪花,冰天雪地的街上,风刺骨的冷…”

正在低头认真聆听的羊林枫,见没有了说话声,便扭头一望…

左芳已经呆住了,她目光凝视着远方,一任放浪的风儿戏弄着她那乌黑的秀发凌空飞舞,一任它撩弄着那身轻白点绿装,拨开衣领、掀开衣袖,肆意的在偷窥着她那段如玉如脂的颈项,肆意的在抚摸着她那双如霜似雪的皓腕…她已经忘我的进入了回忆中…

“明月欠你一缕魂,盐梅输君一段香”,凝视着左芳出神的羊林枫心神荡漾、恍恍惚惚,心中有感而来一句,竞轻声吟出…

“你说什么?是在做诗吗?”隔着左芳的左嫒隐约听到了羊林枫口中的“月、魂、梅、香…”,只随口一句,不想,却瞬间惊醒了梦中两人…

“没有,没有…”羊林枫红着脸低着头一边连连说话,一边随意捡起脚下一根树枝,他想岔开话题,“左姑娘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哦…刚才想起了初到洛阳时的情景,出了神,那些往事,仿如昨日,而今却又要走了…”左芳轻轻整了整衣襟,又抬手捋了捋吹到眼前的长发,方才继续说到,

“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建邺。那世子要每人上交五十两黄金才能随军同行,大哥将父亲的字画、收藏以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尽数拿去典卖,又找朋友筹措,方才凑了一百四十余两,又上门苦苦相求,才将我们兄妹三人送入这军中。大哥…独自一人南下了,也不知如今怎样…”

羊林枫看着左芳,就见一行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左芳那似水的清眸中滑出,滚过她那如画的脸庞,滚入脚下尘土,跌碎一地…

羊林枫的心在颤、在痛…这那是泪珠呀,这是羊林枫的心…

一滴泪,一颗心…

“姐姐,这些我怎么不知道呢?姐姐不哭…”左嫒幽幽的轻声说到,

羊林枫还是第一次听到左嫒有如此的音调,他探头看去,就见左嫒跪在那里,一手轻扶着姐姐的肩膀,一手在轻拭着她的泪水…

“那…大哥的家人呢?”羊林枫不想她悲伤,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就随口一问,

左芳抬手轻拭眼角的泪水,

“去年里,匈奴人刘曜、刘粲和那个王弥领兵进攻洛阳时,哥哥就将嫂嫂和侄儿送回凉洲娘家了。对了,公子可知道我们要和那路敌军做战?可有战败的可能?如今是去是留,公子可有打算?”

说话中的左芳转过头来,那面容,就是一朵梨花春带雨,它直直的对向了羊林枫,

四目相视之下,那明眸、那花面,那一段韵、那一缕香,美艳的令羊林枫惊心掉魂…

“美色逼人、艳光摄魄…”,羊林枫只默念了一句,便转过头去,望向远方,久久方才张口说出话来…

“我们是和石勒军作战,将军们言之可胜,高阳王、常山王均言不可胜,世子也无必胜把握…”

说音一落,羊林枫将手中树枝轻轻一抛,方又说到,

“姐姐当走,不当留在这里涉险,明早我给姐姐备些盘缠,让谯刚王派些车马府兵,让牛兄弟带路送你们南下,或可安稳些,姐姐以为呢?”

“那…公子不走吗?”左芳那幽幽如画的面容终于有了些喜色,

羊林枫缓缓起身,迎着夜风,慢慢走向几步外的山丘边、柳枝下,他左手自然的在眉梢柳枝上撕下几片柳叶,又不自觉的在两手之间撕缠…

少顷,他才回身望着左芳轻声说到,

“世子对我情深义重,此时此刻,是他最为坚难的时刻,虽然我并不能够做些什么,但我想,只要留下,陪伴,对世子来说也是一种信念,也是一种鼓励。”

说完话,羊林枫又走过来坐下,

“再者,匈奴人刘聪又要派兵攻打洛阳了,我姐姐尚在宫中。我想等这场战斗结束后回洛阳去看姐姐,”

听完羊林枫一习话的左芳心中一惊,她想过这个容貌俊美的纤纤公子,她梦到过他浪荡轻浮的纨绔样子,她甚至在去永宁寺理佛时,探视过兴晋公府的豪华府邸。但是,她从没有想过这个世家公子会有这如松如竹般挺伟坚正的气节,会有这如海如天般博大深广的心胸,会有如此善良的心地…

“姐姐收好这个,”说着,羊林枫从怀中拿出师父送他的玉牌,“这里到建邺山长水远,姐姐如若在路上遇到乞活军刁难,拿出这个玉牌给他们的将领看就可保无事。”

说完话的羊林枫满心欢喜的将玉牌捧在手心,双手奉上,却不想那左芳、梨花春雨面顿做艳艳桃花,她并没拿取,反而缓缓起身,向着山丘边的柳枝下走去…

伸直了双臂的羊林枫顿时尴尬的不知该做何言语…他的双手仍在直直的伸向左侧,眼晴却随着她的步伐移向了前方,“这是怎么了?是害羞?还是嫌弃?”,羊林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百思也不得其解,

左芳站在柳枝下,自觉面红耳赤,“怎么当着别人面就送东西呢?怎得如此轻浮?是送惯别人了么?我的心为何跳的这样快?这要我怎样能接?…”

“这么好的玉牌给也不要,姐姐真是,羊公子拿来我看,”

正自难为情的羊林枫见左嫒伸出了手,仿似落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递给她,

“妹妹收好,这个玉牌可是能救命的,”羊林枫红着脸叮嘱到,

“嗯~,是个不错的玉牌,上面还有字…”左嫒翻转着玉牌,看也不看羊林枫,只顾默念…

“谢谢你了,那这块玉牌我就替姐姐收了,”左嫒笑着说到,“那你回洛阳了,以后,我们就见不到了,”

听着左嫒说话,羊林枫的心情立刻好了很多,

“以后,我可以去建邺找你们呀,对了,你们在那儿落脚,都安排好了吗?”

“没有呢,大哥到了才安排,现在尚且不知,”左嫒也恢复了无忧无虑的样子,她笑着说到,

“看来只有我们找你了,你回洛阳还住兴晋公府吗?我们要想你了,可以去那儿找你。”

见左嫒问,羊林枫方才思衬起来,“回洛阳住那儿呢?世子走了,怀帝还在,家里还敢不敢回?去那儿才能联系到我呢?”

好一会儿工夫,羊林枫方才苦笑着回答,

“我怕也是有家不能回了…但是,无论何时你们想要找我,只要持这个玉牌,去洛阳东一个叫“风雷驿”的马市,去找马市里《风雷驿客栈》的老板,让他送你们去“絪缊谷”,在那儿,就一定能找到我,”

“洛阳东,风雷驿客栈,絪缊谷,”左嫒一脸认真的用右手食指轻点左手手心,一点一语的说完,方又迅速扭头看着羊林枫甜甜的笑语到,“一股浓浓的武韵侠风,你是侠客吗?”,

羊林枫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妹妹你习读的尽是武侠书?”

“嗯?”,左嫒一愣,并不明白他何来此言,

“执书~爱绨素,诵习~矜所获。”羊林枫学着左嫒刚刚说话时的神情,话音一落,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真坏,你真坏,”左嫒说着笑着就跪爬着过来拍打着羊林枫,

“你真坏,又用《娇女诗》说我…”

“姐姐饶我,姐姐饶我…”羊林枫坐在地上身子向右几乎倾倒,他边笑边抬起左臂轻挡在头上…

“姐姐?你姐姐在那儿站着呢,我是妹妹”,说罢,左嫒板着小脸、嘟着小嘴,半跪着的身姿向后轻坐,那刚刚正在拍打的双手却同时指向了左芳…

背对着两人的左芳不觉银铃般笑出了声,“好啦,好啦,别闹了,真是俩个孩子,不成体统…”,说话中,她已经转过身来,开心的向两人走去…

“唉~,羊贤弟,快下来…你跑这里干嘛来了?不是问那岗哨,我还找不到你了…”谯刚王司马邃带着几十人一边喊叫,一边向山丘下纵马驰来…

左芳闻言连忙快步走向羊林枫身后闪避,那左嫒却跟了上来。

“小王爷,我来帮朋友拿行李,牛二哥就在那门口,你等我,我马上下来。”羊林枫站在山丘边缘向下挥手…

“你们今晚在那儿落脚?”

“城内西南角有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面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就在那棵梧桐树旁…”

“这么巧,世子…不不不,我也住在那里…”

三人边说边向山丘下走去。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山岗之上,又只剩下半圆月,满星空,和那株枝条飘飘的巨大柳树,当然,还有那宛若梵声的绵绵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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