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宇在WeChat上和裴黎聊天,十二月中旬到一月初他放冬假,他已经给自己制定了背包客的计划,提前预订一张落基山登山者号的票,他要去品味苏马克山脊的白葡萄酒,大快朵颐邓杰内斯蟹,品尝费雷则河谷大红马哈鱼,亚伯达牛肋骨肉,长鳍金枪鱼…他要徒步去长满阿尔比斯落叶松的班芙国家公园及贾斯柏,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看见白头海雕、鹗和驼鹿,甚至肉桂色的熊、丛林狼。裴黎觉得听起来不错,祝他一路上多交艳遇,而她自己在威廉的帮助下忙碌起出国留学事宜。
12月雪季,一些有钱的旅游人群带着自备的滑雪用具就这样拥进车站,来到站台,一张张不加掩饰的陌生面孔神态各异,他们中间偶尔闪过两三个西亚人的脸,显得相当突兀,引人注目。当站台上出现了相当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时,对他们的纯真和富裕就是刘星宇最初的印象,身边站立的同伴忽然抓住他的胳膊叫道:“瞧!”刘星宇连忙转过头,正好看见了顷刻之间发生的事。在两节车厢之间的入口处,不少人还在上车或是送行道别,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生动鲜明的场面。有一个西亚女子,突然奇特的从正在和她谈话的那个站台工作人员身旁躲闪的跑开,一面发狂的吧手伸进她的旅行背包里,接着狭窄的站台上空就爆发出两声枪响,那个女人奔跑中丢弃了背包,拉开了外套。与此同时,火车发出尖锐的鸣笛声,意味深长的一时把枪声盖住了。但是惊恐万分的人们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些人看见了遭到枪击的那两个人跌倒在站台上,另一些反应过来的人们则是四处奔跑和尖叫。和刘星宇站一起的同伴脸色苍白,他们一起使劲挤进人群,这时,人群相应的一分为二,外围都是挤在一起的人群,出事地点的站台只有一些飞奔而来的站台工作者和救护者。
过了十分漫长的一段时间,终于听到了广播火车可以开了。当火车徐徐开动之后,刘星宇和同伴激动的心情才少许平静下来,他们第一时间就在社交网站上发布了刚刚经历的一段惊心动魄的历程,引来了无数点赞和唏嘘留言。裴黎也在刘星宇的评论里发布了留言:真刺激。
当飞机下降到一定高度时,裴黎靠在机舱窗前俯视将要生活一段时间的这个陌生的地方,心里前所未有的彷徨。不能用孤独来形容,因为孤独是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来印证的。她脑袋里的瞬间,没有意识,只有不知所措。她把在英国的住所钥匙和地址攥在手心里,因为那是可以让她感到安全的东西。裴黎甚至有些后悔拒绝了威廉原先的打算,他计划陪她一起来安顿住所和开学的,但是裴黎觉得这么依赖他有些不妥。学校报到后,看到的同学无一例外的都是农民的儿子的模样,当然还有农民的女儿,他们大多皮肤很白,但脸上都带有农民特有的红晕色,农民红被裴黎记录在日记里,这是对他们的一种特殊界定。
现在真的是一个人了。裴黎初到异国时的感觉有一小部分是兴奋的。这里是一个叫坎特博雷的地方,位于英国南部,城市很小,人口稀少,风景好。裴黎的邻居是一个纯正的英国女孩,二十四岁。她会说一些中文,裴黎和她交谈下来才知道,原来她认识几个中国留学生,男的。第二天清早,她被一个浑身纹身,全身打孔的男人接走了,裴黎站在窗前偷看到那个男人捏了她的屁月殳。阴雨,英国的天气大多如此。学校里裴黎结识了一个每天喜欢把自己打扮参加葬礼的日本女孩,一个阿联酋某酋长的儿子,他长得不像个王子,和裴黎脑海里的怪物没什么两样。
上课时裴黎有时候会心不在焉,那段时间,思念会被无休止的扩大,每天的脑子里都是认识的人,有莫容绪她们,有威廉,有刘星宇…当然,还有艾尔。还有很多第一次的经历,第一次知道学校学生可以联名弹劾导师的,第一次在酒吧门口遭遇抢劫,第一次去赌场……不经历灾难,又怎么能知道平安的福气?
第一年的春节裴黎没有回家,在拨通了外婆家电话之后,和外婆聊了一会天,直到门铃声打断了她。是威廉,他来看望她。市中心一带人最多的地方就是塞尔福里奇百货,商场里,会有很多中国人在一些大牌门前排起长队,他们大多是来旅行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但经过的英国人都愿意多走几步绕开这些噪杂的环境。
威廉给裴黎买的新年礼物是一双靴子,裴黎笑道:“不怕咒语灵验吗?送鞋子意味着分离。”
威廉肯定的回答:“我不信这个。”他低身给裴黎绑鞋带时,让她有了短暂的错觉,以为那个人是艾尔。
街道上一些英国孩子的身上也有了中国元素,五彩风车,地主帽子,红色锦缎外套,他们都骑在父亲的脖子上笑着,母亲在一侧推着婴儿车。而中国人的家庭,孩子们都是被父母手牵着。同样被牵着的还有裴黎,威廉牵着她去中国城看舞龙舞狮,但他们连中国城那站的地铁出口都没有挤出去,两个人在和中国城相距甚远的街道上面对面呼着白气,嬉笑打闹着。
威廉发现了裴黎对学校的不适应,来国外留学的中国学生只是适应了中国式的教育,突然接受西方的教育一定会束手束脚。他给了裴黎很好的建议:“摸清导师的性格、原则、说话方式,稍加迎合就可以。你好好观察,外国导师的脾气大,性格强,个人风格比中国老师明显。因此,他们表现出对你不满的同时实际上也是在肯定你。”
“也许吧。”裴黎思索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也许是自己还没摸着和西方人交流的门道。回想起在国内的学校,裴黎觉得自己和中国人的交流都不见得很好。她皱了皱眉,抬起眼睛面对威廉,回复他一个笑容。陌生的环境,的确有太多的事情值得去关注,但是她的心里明白,对她来说无济于事,他还是在她心底,艾尔。
威廉住在Knightsbridge的Berkeley酒店,那里附近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赌场Park Tower Casino,这在英国很少见。一扇漆黑的水晶玻璃大门被拉开,里面就是另一奇特的世界。裴黎脚下踏着黑色的地毯,路过的每一处听到最多的就是庄家机械发出的声音:“买家离手……”,转动轮盘里珠子开始弹跳的声音。这里中国面孔的客人很多,但是站在台后的庄家没有一个是亚洲面孔,裴黎好奇的看着他们成群结队的拥在一张赌桌上,二十一点,百家乐,轮盘……裴黎认为他们蜂拥在一起好像是在互相壮胆,也许是因为更多的空虚。
一张轮盘桌前,四五个中国游客一阵叽叽喳喳,把一堆堆十英镑的筹码熟练的放在了很多数字上。
“10上再放2个。”“对对…再放18上…16上再放1个。”他们滑稽的争执着,而台后的庄家只是冷眼看着,面无表情。威廉陪裴黎站在两米开外熟悉着规则,凝视着这一幕。裴黎注意到,他们撒下去三百英镑,筹码已经太过分散了,就算他们押中也收不回,这说明他们输了。
“买家离手…请…”庄家重复着这句,请字被他充满蔑视的拉长了音调。
威廉说:“大厅轮盘上限是每个人可以下注八百英镑。如果要玩的多,就申请VIP,去VIP的地方玩,那里的筹码是黑色和金色。”
威廉带裴黎穿过了众多老虎机,向赌场深处走去,那里是VIP房。房间里的环境比大厅安静,昏暗一些。
威廉出手阔绰,他总在赢,在短短几分钟内赢了上千英镑,他的气势另裴黎折服。裴黎不得不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一个参与者。她喜欢的数字是1和11。
裴黎凑到威廉耳边轻声问:“庄家可以想让谁赢就让谁赢吗?”
威廉给裴黎使了一个眼色,他的声音几乎让她听不清。“当然,关键在你什么时候起身离场。”
二十分钟后,戏剧性收场。在裴黎看来,赌博也等同于选择,什么时候坐下,什么时候离场,押大还是押小,不惦记赢不见得输。
那个晚上,裴黎留宿在威廉的宾馆房间。在床上,裴黎身体依偎着威廉,他吻了吻她,在她的眼睛里,嘴唇上丝毫看不出激情,她呼出的气息中微微有些刚才喝过的香槟酒的味道,她又挪近一些,更紧的依偎着他。他又吻起她。她听到他对她说:“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爱上我,但是我希望你能忘掉过去,我喜欢看到你微笑。”裴黎的身体配合着做出了反应,但她的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问,“你能忘记吗?”那天,是艾尔和她分手后的第一百八十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