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肠道,盘旋于重岩叠嶂中。
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宛如一只沉睡巨龙,最终隐没在天边。泥泞的路上,新生的小草被一道车辙无情的压进土里,躲在那里无声的哭泣。
半夜来了一场不适宜的春雨,不争气的道路瞬间变得粘稠,今日到村的计划泡汤。
看着雾蒙蒙的天空,水冥的心情糟透了。
“阿冥哥。”
“讨厌,阿冥哥。”
“阿冥哥,你回来啦?”
“……”
记忆中的少女,温柔善良,天真可爱,即使他被公认为是最没用的废物,她依旧愿意亲近他,鼓励他,给他最默默的支持,她的脸上充满着天真的笑容,这份笑容水冥甚至愿意用一生去交换。
“水冥你好,我叫程诺。”
“水冥,你小子不仗义。”
“阿冥,你小子是不是在打我妹主意?”
“好小子。”
“……”
黝黑的脸上挂着熟悉的坏笑,即使别人都在疏远他,这个少年不仅没有,反而努力的朝他靠近,用自己不大的肩膀承担着属于他的那一份痛苦。
“不要死啊!我还没有给你们惊喜呢!”
“千万不要死啊!”
少年坐在车外,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一动也不动。
……
又是一夜,距离那令他魂牵梦绕的地方又近了一步,水冥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或许这就是“近乡情更怯”。
夜间刮起了潮湿的西北风,带来了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少年远望,一望无际的黑影之地就是无尽森林,在那不远处,有着他的家,还有着他最后的两个亲人。
“怕吗?”
耳畔陡然响起了一道温柔的声音,水冥看去,车里探出的这张美丽的容颜他熟悉的很,正是大小姐,牧灵。
“不怕。”
“那为什么你身体抖得这么剧烈?”
少年猛然无言,咬着随手拔来的小草,任由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枕着手臂假寐起来。
一夜无话。
马车继续压着草地,离目的地更近了。
近了,很近了,村子的轮廓已经出现。
“怎么会?”少年目眦欲裂,“怎么会?”
今天的阳光很灿烂,但是却投射不到眼前的那个黑影中。
对啊!怎么会。记忆中的小李村不是这样子的!残垣断壁,死气沉沉,偶尔窜出的,都是些黑灰色巨鼠。
“对了!大宝~菱悦~”水冥跳下了马车,朝着村内就跑去。
少女一言不发,紧跟其后。
护村河,也就是水冥以前口中的护村沟,再不复以前的淳清,此时变得混浊不堪,奇怪的黑色小虫密密麻麻的在水中浮动。同时里面还散发出一股刺鼻恶臭,水冥知道,这是因为血水沉积过久造成的。
但是要何等的血水才能使这一条河都发臭了啊!
容不得多想,从残破的吊桥跑过,迎面而来的便是一个巨大的缺口,巨大的尸臭味夹杂着血腥气从里面传出。
这一刻,水冥茫然了,他踏出去的右脚也停在了空中。
心一狠,还是进去了。
残垣断壁,房屋倒塌的很是严重,甚至于在那不远处都形成了好大一块平地。
带着血迹的白骨到处都是,一片又一片。在瓦砾残片之间,水冥又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黑色老鼠。
这只巨鼠猩红的眼睛也不善的盯着眼前的两道人影,随着他们而不断转动。
想来白骨上密密麻麻的小伤痕都是这些巨鼠所为。
“这是食尸巨鼠,是居住在坟场的清道夫。不过别怕,它们胆子很小。”
少女在身后轻声道,少年则是默不作声的走着。
一地走来,到处都是斑斑血迹,即使过去了十几天,也没有被雨水冲刷掉。
虽然改变颇大,但是随着残破的正道,水冥很快就到了熟悉的地方。
大门被轰碎了,墙壁也有一半倒塌了下来,水冥不免的心中一沉,脚步加快。
“大宝~菱悦~我回来啦~”
“大宝~菱悦~我回来啦~”
少年的声音在寂静中不断响起,但是却无人回应。
突然,稚嫩的声音勒死在了嗓子眼。
眼前的这座小土堆,不大,但却很醒眼,它就这么孤孤零零的站在菱悦的闺房之中。
小土堆前有一座不大的墓碑,“舍妹程菱悦之墓,废物哥哥程诺立”。
哆哆嗦嗦的读出碑上的字,水冥感觉到脑袋发昏,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菱悦,死了?”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虽然曾经发过誓不再哭,可是少年的誓言在这个小小的墓前,再度被打破。
突然想起还有一人,少年爬也似得站起,不舍的看了这个墓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朝着另一个房间走去。
那是程诺的房间,里面空空如也。
水冥不免的暗暗叹了口气。
随后,在程虬的房间,水冥再度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孤坟。
踏进了自己所住的东厢房,事情有了一丝转机。
桌子上用青花杯压着三道黄色纸袋,这是三个信封。
坐在地上,水冥忐忑的拿起了信封,手哆嗦的打开了第一个信封。
“孩子们,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哈哈,别哭,人谁无一死?再者说,着件事对于别人来说是可怕的,但对于爷爷来说就像是睡觉一样,爷爷都这么老了,也该睡了……冥儿,大爷爷对不起你啊!那一日我就不该带着正德去李家找所谓的说法啊!对不起,孩子,你受苦了……”
“程大爷,冥儿不怪你。”
阖上了厚厚的信纸,水冥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座低矮的坟含着泪道,然后伸着手打开了第二封信。
“阿冥哥,你在哪里呢?昨天你变成那种模样真的好吓人呐!阿冥哥,我好怕啊!哥哥的腿被人打断了,到现在还在昏迷着,但是我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放心,阿冥哥,我会坚强的,我不能倒下,不然这个家就没人了……阿冥哥,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她一直跟踪我到我家……阿冥哥,已经四天了,你在哪里啊……”
宛如唠家常一般的信,写到第四天就戛然而止,水冥知道,这正是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把信贴在胸膛,水冥已经哭不出声来,只能无声的哽咽,然后打开了第三封信。
“阿冥!别听妹妹瞎说,我腿断了也没啥!我可是天才,以后一定会好的……阿冥,妹妹死了,被李存道和李武掳入了府中糟蹋至死,他们却说是被早上的铁齿妖狼杀死的,爷爷也是被李武他爸李鸿鹰联合石黑虎给阴死的,阿冥,我恨呐!这两天一直有一只恶鬼在我梦中问我是否愿意奉献出自己的灵魂,我当时没有同意,但是今天我决定同意……”
水冥的泪水已经干了,所以无论怎么哽咽都再也流不出一丝泪水。但是他内心的恨意却是无休止的上升,“李~存~道~”
……
小村内某处,火光冲天,染红了夜色下的天空。
小村外,少年跪倒在泥泞中,良久良久。
起身就离开,不再回头。
梦已逝,心已碎,留下只是在为离开做准备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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