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过程倒是十分顺利。宫中的侍卫和宫女显然对百里氏的與车很熟悉,加上昨日洛尧离开前特意打过招呼、说妹妹今日还会再来探望帝姬,青灵几乎没怎么开口就被迎进了自己寝殿的内室。
百里凝烟在银阙殿装了一天一夜的病,此刻依旧恹恹的躺在卧榻上。
见青灵返回,她挥手摒退侍女,一面利索地起身下榻,一面盯了青灵一眼,问道:“一切可都顺利?有没有被旁人看出破绽?”
青灵知道凝烟行事一向谨慎,唯恐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抹黑了百里氏的名声,于是说:“你放心,这件事没人知道。就算不小心传出去了,就说是我强迫你们的好了。”
她想起刚才洛尧的阴阳怪气,原本还想说既然你们一个个担心这儿那儿的,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带我出宫透风?搞得我还想怀疑你们另有所图呢!
可转眼瞅着凝烟那张绝美冷艳的面容,青灵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有时十分玄妙。
有的人,哪怕面上一直笑呵呵地做亲切状,可就是让你看不顺眼,就是让你觉得他居心叵测。还有的人,恰恰相反,纵然一直甩你冷脸色,可你就是能直觉地感应到,他其实是个好人,对你没存着什么坏心。
就像现在,青灵望着百里凝烟,潜意识地就不愿意对她发狠。
青灵清了清喉咙,移开目光,抬手卸下头饰、解开外衫,准备把凝烟的衣饰交还于她。
“咚”的一声,一个装着物件的香囊从她的外衣间掉落下来。
青灵狐疑地捡起香囊,打开系带,见里面竟放着昨夜见过的那颗神奇影珠。
青灵把那珠子拿在手里看了半天,实在记不起这玩意是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上的。
难道……昨夜自己不但扑倒了师弟,还对他上下其手,连随身物件也摸了过来?!
凝烟早已看清青灵手中之物,心中默然惆怅,低声说:“这珠子得来不易,还望你好好珍惜。”
青灵回过神来,赶忙把影珠递到凝烟面前,“这是你哥哥的东西,不知怎么却跑到了我身上。多半是昨晚……拿错了。你帮我还给他吧!”
凝烟闪开身,取过青灵换下的衣裙,“要还你自己还。”
青灵心道,这两兄妹的古怪脾气倒是如出一辙,看来九丘洛氏的血统真是妖中之妖啊……
她尝试着讲道理,“我现在又出不了宫。你待会回府就顺道带给他好了。”
百里凝烟抬起眼,目光在青灵脸上逡巡一圈,欲言又止,最终冷清说道:“既然到了你身上,便是你的了。何必推来让去的?”
青灵分析着凝烟的语气,觉得她似乎对自己怀着什么埋怨。
在心里合计了片刻,蓦地恍然大悟。
噢,对啊!凝烟不是跟淳于琰有点那个什么吗?
且不要说自己跟淳于琰之间的各种流言蜚语,单是琰被自己连累、贬回了老家,已经足够让凝烟心存怨愤了吧?
对于相恋却无法相守的爱侣,青灵总是格外同情,于是放软了声音,“淳于琰那件事,是我莽撞了。等过些日子,我就去拜托王后向父王求情,不再禁止他来凌霄城,可好?”
凝烟却毫不留情,板起面孔,“他来不来凌霄城,与我何干?”
青灵讪笑道:“你觉得不相干,可他心里却是惦念着的。”
凝烟系着裙带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眉目低垂着,半晌,冷笑了声说:“凌霄城的人懂得什么惦念?他们心里能装下的,只有权势而已。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心,只有两相权衡后的自私与冷漠罢了。”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青灵的视线,一双清波流盼的美目隐隐有些泛红,“这个道理,帝姬应是比我更明白。”
百里凝烟一向清冷自持、气质出尘,就连眼圈泛红的模样都带着种皎然清贵的骄傲。青灵一时有些语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等回过神来,张口欲言,却见凝烟已穿戴完毕,伸手撩开了帐帘。
“我和哥哥今日就回大泽了。就此便向帝姬辞行了。”
说完,一甩帘走了出去。
青灵忍不住脚下一动,想追过去再问几句,可一低头发觉自己只穿着件银丝茉莉的中衣,抹胸也露了一大截出来,再怎么豪放也不敢就这样走出见人,只得悻悻作罢。
今日就回大泽?
怎么没听小七提起?
妖人啊妖人,青灵倒在榻上,掰着指头算着,以前没觉得妖族有什么值得鄙视的地方,可细细想来,洛珩自是首当其冲的恐怖,纤纤的性情也算得上有些古怪,至于那些个半妖的,譬如淳于琰、百里家两兄妹,全都是阴阳怪气的。
看来,神族瞧不起妖族,也是情有可原的……
晚饭过后,阿婧来看青灵。
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闲话后,阿婧瞅着青灵,“听说,大泽的世子和小姐来探望过你?”
青灵“哦”了声,“他们今天回大泽,走之前来跟我辞行,见我被罚成重伤,出于同情又送了些药来。”
阿婧遽然变色,“什么,他们今日就走了?不是说三日后才离开凌霄城吗?”
青灵喝了口饭后消食的君山银针,心不在焉地说:“或许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吧?”
阿婧捏着茶杯,咬着嘴角兀自出神了片刻,幽幽道:“他一定是在生气……”
青灵不解,“生气?谁生气?”
阿婧扬起一对水盈盈的桃花眼,睨着青灵,“你整天关在寝宫里,外面发生过什么,你自然全都不知道!”
青灵又好气又好笑,“听你这口气,好像是怪我什么都不知道喽?我又不是自愿被关在这里的!再说,平时也没听你跟我提过外面发生的什么大事。”
阿婧垂目盯着自己搁在案上的纤纤玉指,半晌,开口道:“我也是从母后那里听来的,她不许我拿出去乱讲………其实,上次列阳人突袭仙霞关以后,父王就动了心思要灭掉南部的几个小国。”
青灵闻言心头一紧。
南部的几个小国,那不就包括钟乞、禺中、氾叶,还有九丘吗?
阿婧垂着眼,继续说道:“父王对九丘一直深恶痛绝。以前忌惮着列阳,不敢轻易分散兵力,在南方开战。现在,”她抬眼瞪了下青灵,“因为有了你身上的那把青云剑,再不用担心列阳人,所以对付九丘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九丘和大泽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扶尧和凝烟两人的母亲,就是九丘的女王,一旦朝炎和九丘开战,他们的处境必然很艰难。”
青灵说:“九丘和朝炎几百年前就打过仗,那时候大泽御侯不是立场很明确、一直站在朝炎这边的吗?就算再打一次,御侯应该也会帮着父王的吧。”
阿婧摇了摇头,“御侯是御侯,世子是世子。当年御侯舍弃的,只是夫妻的情份。而扶尧与他母亲,血脉相连,断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的。”
只要百里扶尧站到他母亲的一边,便会立刻变成朝炎的敌人。
青灵瞧着阿婧一脸的悲戚担忧,劝慰道:“你不要想得那么严重。就算真的开战,也不一定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父王另有别的打算呢。再说,我七师弟一向最会说话,我看他这段日子把父王都哄得对他青睐有加,夸他颖悟绝伦。”
阿婧听到对心上人的赞美之词,忍不住飞快地扬了下唇角,继而又耷拉下来,目露苦楚道:“父王的心思,谁能参得透?你可知道,他上月专门挑选了几名宗室女子,送去大泽,说是赐给御侯的侧室。”
青灵笑道:“那都是赐给御侯的侧室,又不是给他儿子的,你发什么愁?”
阿婧啐了口,“你懂什么?御侯独居已久,膝下就只有扶尧这一个儿子,可母亲却是九丘的妖族。要是这些侧室里面,有人生下了拥有完整神族血统的男孩,那扶尧的世子之位就未必能坚不可摧。”
青灵瞅着阿婧,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任是再蛮横凶恶的女子,一旦动了真心,也会立马变作绕指柔,眼里心里都只装得下那个人,事事也都为他打算……
阿婧被盯得不好意思起来,正想开口嗔叱,却见青灵拿出一个香囊,递到了自己面前。
“这……是什么?”
“这是七师弟送给你的。”
阿婧取出香囊中的影珠,拿在手里看了会儿,不觉有些疑惑。
记得那夜从迷阵里出来,原以为洛尧会把最后一件宝物也送给自己,不料他却只字未提。阿婧对这颗妖丹原本不甚在意,又已经得了迷阵里最好的两件东西,所以纵然有些微微失落,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眼下见青灵拿了出来,说是世子临走前送给自己的,阿婧不禁揣测起他的用意,生怕错过了其中暗藏的寓意。
青灵举杯啜着茶,瞟着阿婧一脸似羞还喜的神情,笑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干脆早点订下亲事算了。父王那么疼爱你,为了你的幸福,绝不会废了他的世子之位。”
阿婧的脸颊晕开红霞,娇嗔道:“你瞎说什么呀!婚姻大事,需得听父母之言,哪能自个儿私下乱订?再说,你这个当姐姐的都还没订亲,哪能轮到考虑我的事?”
青灵托腮作愁苦状,“我被父王禁足在寝宫,连何年何月重获自由都不晓得,还谈什么订亲?”
阿婧抓住机会数落青灵:“谁让你跟淳于琰那样的人搅到一起?还闹得满城风雨?父王斥责你的时候也不知道认错讨饶。”姿态怜悯地挥了下指尖,“行了,我会找机会向父王求情的。”
青灵顺势捉住了阿婧的手,“好妹妹,我被关得都快发霉了,实在无聊的紧。你帮我请些世家小姐来银阙宫做客,陪我聊聊天、赏赏花,可好?”
阿婧被青灵的一声“好妹妹”激出一身鸡皮疙瘩,抽出手来,斜了她一眼,“你瞧你这样子,哪有半点帝姬的风范?我才是倒了霉,摊上你这么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