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婧望着青灵的背影渐渐消失,扶着慕晗的手臂慢慢站直起身来,说:“算了,只是踢到了腿,在园子里坐坐也不碍事。要是惊动了母后,反而又多出许多麻烦来。”
难得今日洛尧入宫,要是错过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茶点,那才是真正叫人懊恼呢。
慕晗想了下,点了点头,一面吩咐人去把先前派出的宫女唤回来,一面扶着阿婧坐到了花园中的凉亭里。
园子里种了许多颜色艳丽虞美人,衬着碧空白云,显得格外生意盎然。阿婧瞄了眼撩袍在身边坐下的洛尧,只觉得满园佳景韶光亦比不过眼前男子的风采绝色,心绪不由得忐忑缭乱起来。
阿婧让侍女摆放好茶盘点心,自己伸着纤纤玉指,姿势优雅地装茶、烫杯、高冲、低斟,一边带着几分娇嗔地说:“我都好多年没跟人这般打架了,今天倒叫你们看笑话了。”
慕晗瞥了眼洛尧,对阿婧笑道:“是啊。我记得小时候咱们经常动手来着,后来母后把我骂了一顿,说什么跟女孩子打架没出息,又找来好几位严厉的女官轮番念叨你,愣是把你调教成了大家闺秀。其实,偶尔发泄一下情绪也是好的,比把气憋在心里强。”
阿婧见洛尧表情淡淡,似乎并无接话的打算,又道:“什么气不气的,我可没有那么小肚鸡肠!上次在崇吾,也是她先动得手。不肯道歉也就罢了,一见面就凶巴巴的,就算她真是父王的女儿,也不能这样没规矩。”
洛尧举杯凑到唇边,云淡风轻地问:“她果真是章莪王后的女儿?”
慕晗点了下头,“听母后的口气,应是不假。其实我第一次在崇吾见到她时,便觉得似曾相识。如今细思起来,原是因为我曾在惠然阁见过章莪王后的画像。单是两人的容貌,已有七八分的相似了,加上她体内封印着青云剑,要想说她不是章莪王后的女儿,只怕亦不会有人相信。再说,父王那样精明的人,又怎么可能错认自己的骨肉?”
他略踌躇了一瞬,又道:“我只是猜不透,她是出于何种目的,竟然跟慕辰搅到了一起。”看了洛尧一眼,“莫非她一早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又选择了支持慕辰?”
对于慕晗而言,这位乍然而现的王姐并没有带给他任何亲情上的触动,更多的,则是利益权衡上的顾虑。王室的弟兄手足,自出生之际时起,便被放到了相互竞争的位置之上,身为女子的帝姬们,虽然没有继承权,却能以别的方式来影响未来储君的人选抉择。父君的宠爱,夫家的权势,皆是帝姬手中能掌控的筹码。东陆先代的王朝中,就曾有过势力强大的帝姬襄助兄弟夺得王位的先例。
慕晗心中清楚,如果青灵是章莪玄女的女儿,又选择了站到慕辰的一边,那自己夺嫡的机会肯定会被削弱……
洛尧喝了口茶,淡然道:“那倒未必。我这位师姐,行事向来乖张,又有几分古道热肠。当日她为了维护我,就曾对你们不分轻重地出过手,后来对慕辰王子施以援手,也未必不是出于同情。”
慕晗垂目思索着洛尧的话,心想他与青灵终归有同门之谊,对她的了解自是胜于旁人。如果青灵帮忙慕辰只是出于侠义同情,那自己想要拉拢她,也并非难事。
洛尧的一番话落到阿婧的耳中,又有了另一重的含义。
当日在崇吾山中,慕晗和阿婧受邀到洛尧的居所夜饮畅谈,却被突然出现的青灵以音袭之术所伤。事后洛尧代师姐赔罪,解释得有几分含糊,但阿婧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明白过来,青灵是因为偷听了她姐弟二人在背后对洛尧的议论,出于维护之心才生气动手的。
那时阿婧对洛尧,虽有好感,却清楚两人身份相差悬殊、绝无可能走到一起。所以,即便自己对他略带鄙夷的议论被人听了去,除了觉得有些尴尬以外,并不为此而忐忑难安。毕竟,她是朝炎国地位尊崇的帝姬,无论看不起哪个男人,都是情有可原的。
可眼下却不一样了。
阿婧偷眼打量着洛尧的神色,就像刚知晓他真实身份时那样,期冀着能判断出他是否因为自己曾经的话而心存芥蒂。可洛尧在她面前,似乎永远都是客气而从容的。合乎时宜的谦恭,合乎时宜的说笑,合乎时宜的自嘲。
他身上那种世家子弟所欠缺的平易近人,反倒让他在世家子弟中深受欢迎、如鱼得水。就连慕晗介绍他认识的那帮凌霄城显贵,平时都是骄矜苛刻惯了的人,也没有谁对洛尧有过半句微词。
他看上去是那般坦然真诚,连恭维话都能说得自然得体。可阿婧就是觉得,那总是噙着淡淡笑意的英俊容颜,透着她无法看穿的神秘,就仿佛是一张完美到无懈可击的面具,让人无法揣度他最真实的想法……
阿婧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拿不准该如何讲才不会显得唐突、也不会显得自己太在意他的态度。
洛尧像是感觉到了阿婧的注视,抬起眼、撞上她的目光,唇角随即牵出一道和缓轻浅的弧度。
他的眸色是那样清透,神情是那样柔和,让阿婧的心不禁猛跳了一下。意识亦变得有些迷茫,恍若周遭所有景致皆已消失不见,只余面前男子、眉目舒朗地望着自己。
园子里携着花香的空气似乎染上了几分醺意,叫人不觉微微沉醉。
或许吧,阿婧安抚着自己,那些无谓的担忧,只是多余罢了。她是朝炎慕婧,是东陆最尊贵的帝姬,是整个帝国中身价最高的未婚女子。从小到大,只有男子对她殷勤讨好,而没有她患得患失、妄自菲薄的道理。
***
在偌大的朱雀宫中绕行了一阵,青灵还算顺利地找到送自己入宫的侍从和御舆,吩咐他们找人去查看被劈晕了的那两名宫女,自己则匆匆启程返回了行宫。
她重新梳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发髻,又把洛尧给的药露涂在脸上,待红肿消减了许多,才去拜见师父。
墨阡仔细地询问了青灵与皞帝见面的经过,见并无不妥之处,遂彻底放下心来。
他又交待了一些疗伤练功的门法,嘱咐青灵即使住进了王宫也要勤于修炼,“你先天不足,出生之际全靠青云剑方才保全了性命。所以你虽然继承了天帝一脉强大的灵力根基,神力精纯,但提升修为的速度却比旁人慢很多。只有你自己不断勤加修炼,假以时日,才能成为青云剑真正的主人。”
青灵嘟囔道:“先天不足?难怪我在崇吾一直都是垫底的倒数第一……”
墨阡扶直她的身子,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问:“刚才我就想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青灵摸了摸面颊,“噢,这个啊,这是凌霄城最流行的胭脂妆!入宫前侍女特意帮我涂的,师父觉得好看吗?”
她不想让墨阡空增担忧,所以没有告诉他自己跟阿婧的那些过节,连带把见过洛尧的事也省略了。
墨阡将信将疑地“唔”了声。他自幼幽居于崇吾,平日出门的机会就很少,哪里懂得京城仕女们的不同妆容。
仙霞关一战后,皞帝便下令解除了崇吾的封禁。
墨阡见凌霄城这边的局势暂定,青灵的伤势也在渐渐恢复,便决定尽快返回崇吾。
青灵知道师父一向清净惯了,每隔一段时日就会闭门静修,实在是不适合在凌霄城这样的地方长住。这次要不是自己出了大事,师父也不至于抛下众位师兄离开崇吾。
然则墨阡却从此次崇吾被封一事中,依稀觉察到了皞帝的忌讳。
崇吾向来居身世外、不为任何王室所用,但偏偏地位尊崇,在东陆百姓心中俨然是代表神族力量的一座巅峰。这种情况下,牵连政事、必然弊大于利。加之墨阡收养青灵、隐藏青云剑数百年,其后又收留慕辰入山,更是容易引人猜疑。
所以,墨阡觉得自己及崇吾诸人尽量远离青灵,方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青灵依依惜别,又从皞帝赏赐的物品中挑了几样出来,依照各位师兄的喜好分别装好、写上名字,让师父顺道也带回了崇吾。
送走了墨阡,已是黄昏时分。
青灵呵欠连天,早早地入房睡觉。待服侍的宫女退下以后,她又重新爬了起来,穿好提前备下的衣物,拿出麒麟玉牌设下禁制、暗念隐身诀,蹑手蹑脚地从窗户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