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内众人皆是修为不弱的神族高手,纵然被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引得各自有些分神,但当危险袭来之际,施展出的防御与应对却也是自然而然。
青灵感觉到身体被巨力抛起,腾空之际以神力架起防御,两股力量交汇碰撞而出的另一波的震荡,将她狠狠推倒、再反弹,整个人陷入了瞬间的意识丧失。
待她渐渐清醒镇定下来,只觉身下振动正逐步弱去,四周沦为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
她小心地伸手摸索着,触手之处,净是带着海水气息的泥土,湿润却又夯实,仿佛是有人于顷刻间筑建出了一座土牢,将她囚入了其中。
青灵撑着身子坐起来,试探着唤了声:“有没有人?”
声音在漆黑的空间中幽幽回响着。
片刻,数点火光在黑暗中亮起,缓缓起伏飘荡着,映照出不远处的两道人影。
洛尧靠着掺杂了沙砾的潮湿泥墙而坐,怀中抱着像是已经失去知觉的阿婧,目光在触及青灵的一瞬骤然明亮。
空气中漂浮着的星星火光,因为神识的激荡而微微闪烁了几下,随即又再度明旺起来。青灵明白,洛尧是在用神力操控着空间内稀少的火灵。
“你可还好?”洛尧急切问道,曲起腿似打算站起身来。
“你别过来。”
青灵制止住他,一面扶着泥壁慢慢站了起来,“也别再浪费神力。”
环顾四周,他们所在的这一处封闭的空间,长宽仅仅数丈,厚实的土墙围堵得不余一丝缝隙,其内除了他们三人之外,便再无旁人。
洛尧亦四下巡视一圈,对青灵说:“若我猜得不错,适才是有人操控了彩船下方的海土,将船上的所有人困入了一座拔地而起的土牢之中。”
青灵虽也隐隐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此刻听洛尧亦如是认定,难免惊诧。想要在顷刻之间操纵如此大范围的海底泥土,所需要的神力之强大,完全难以想像!
洛尧察觉到青灵的疑惑,解释道:“此事绝非单凭一己之身的神力。谋划之人,一定是借助了某种强大的神器。”
青灵走到洛尧面前,扫了眼他怀中拥着的阿婧,“她怎么了?”
刚才船舱崩裂、土刃穿刺的一瞬,阿婧正坐在洛尧的身边。以她的修为,要堪堪避开土刃的攻袭已是吃力,可眼瞅着一股泥柱击向洛尧的霎那,她依旧不管不顾地挡上前去,为洛尧化去了那一击。
洛尧低下头,伸手探视阿婧的内息,“她被泥柱击中,晕了过去。我注了些神力入她体内,却依旧不见转醒,怕是伤的不轻。”
青灵并不知道阿婧昏厥的前因后果,只瞧见洛尧俯首关切怀中之人,心疼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不禁冷冷而笑,半侧过身说道:“这事是在你家的地盘上发生的。怎么算,也跟你们百里氏脱不了干系!”
洛尧仰头望向青灵,想起今夜她初至之时的笑语盈盈,言谈间口称“我大泽侯府”、处处以夜宴女主人自居,如今回想起来,怕也不过是在众人面前演出的一场戏罢了。
他略带苦意地牵了牵唇角,“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我百里氏一手策划的?”
青灵依旧侧着身,看也不看他一眼,“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园子是你家的,海湾也是你家的,就连我们上的这艘船,也是你红颜知己的。你想要撇清关系,只怕没那么容易!”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并不是真这样想的。
或许是因为从前吃过大亏,早在事情发生之初,她便下意识地想到了慕晗。可眼下看到身受重伤的阿婧,她又开始有了怀疑。
慕晗再如此狠毒,再如何想取自己性命,也不可能不顾及阿婧的安危。
可如果不是慕晗,又会是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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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慕晗正站在一墙之隔处,与宁灏陷入了激烈的争执。
宁灏掌中持着一座霞光四溢的玲珑宝塔,所行之处,因宝塔的神力作用,四下土墙泥柱瞬时扭曲变形,或露出缝隙通道,或封合闭拢。
慕晗拦在宁灏面前,桃花眼中神色决绝,“你既然费心设下了这个局,又何苦浪费掉?除掉青灵和百里扶尧,便如同断掉了慕辰的左膀右臂,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宁灏停下脚步,凝视着面前的人,心中一时有些犹豫,一时又有些后悔。
若是不那么着急将他救出,又或者,不那么毫无保留地将一切告诉他,是不是,就能免去了眼下的踌躇不决?
“除掉青灵和百里扶尧?那我该如何向爷爷交差?”
宁灏攥紧了手中之物,“他将地坤塔这样的神器交到我手里,让我想办法除掉淳于珏夫妇、嫁祸百里氏,挑起三大世家间的争斗,为的是什么?你岂会不明白?”
慕晗俊白的面庞因为羞愤而涨红,咬牙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救我出来?让我跟霞姐她们一同死了岂不更好!从此慕辰定会对你们莫南氏深信不疑,拔除其他三家,唯你一家独尊!你莫南宁灏前途远大,不可限量!”
宁灏见状重重叹息一声,伸手抚上慕晗的面颊,艰难说道:“你要明白,我如今还不是族长,还必须要想办法取得爷爷的信任!我莫南氏以武兴族,家族中人才济济,我虽是嫡长孙,却依旧有很多身不由得的时候,如今就连诗音也……”
慕晗挥开宁灏的手,冷笑着打断他:“你身不由己?怕是你同你爷爷一样,对我的无能和窝囊寒了心,迫不及待地另寻新主,急着表忠心吧!你若但凡还有半点向着我之意,至少该趁此机会除掉青灵那丫头!我不信慕辰会因为死了个妹妹,就跟掌握着天下兵马的莫南氏翻脸!”
宁灏面色沉重,“你对我,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信任?我把整件事的计划告诉你,为的是什么?百里氏和淳于氏结下血仇,对你我而言皆是好事!我因此取得爷爷信任、坐稳继承人之位,你暗中提点方山氏、盯紧渔翁之利,来日想要翻云覆雨执掌乾坤,又有何难?你为何就总是沉不住气?”微微吸了口气、抑制住情绪,“再过一会儿,场面再无法控制。你要青灵死,就必然牵连到跟她困在一起的阿婧。你难道就能狠得下心?”
慕晗此时已经冷静了几分,嘴上却不肯相让,嗤笑道:“有什么狠不下心的?你母亲的亲侄儿你不也下得了手吗?反正都要赔上一个表姐,再舍掉两个亲姐姐,该担负的愧疚也未必能多出多少!得登极位的人,哪一个又不是孤家寡人!”
两人又争执了几句,声音渐渐缓弱下来。
在他们脚下的一层“土牢”之中,百里凝烟与淳于琰似乎能隐隐听到头顶的一些声响,却始终不甚明晰。
淳于琰修得是火系功法,弹出几点铸金之火,在黑暗的空间中微弱地燃烧着。
凝烟尝试着在各个方位用神力冲破土墙的困阻,却次次无功折返。
淳于琰双臂交叉抱于胸前,靠着泥壁,盯着凝烟看了会儿,“九丘洛氏不是能五灵皆修吗?你难道不懂如何操纵土灵?”
凝烟扭头瞪了淳于琰一眼,缄口不言。
淳于琰笑道:“行,我明白,你又打算说自己跟九丘洛氏没有关系,可你跟你哥哥总是至亲吧?他既然能五灵皆修,你为何不能?”
“我哥哥是我哥哥,我是我!”
凝烟没好气地说道:“现在这种情况,你就不能安生点吗?挖苦我,就能让你我逃离困境吗?你也就这点儿本事!”
淳于琰不燥不恼,依旧沉默地注视着凝烟的一举一动,头微微仰靠着湿润的泥壁,不知在想些什么。
凝烟又试了几次,仍然无法击破壁墙中所蕴的强大土灵之力,气馁地站到了一旁。
然而百里凝烟始终是百里凝烟,即使身陷困境、气馁焦急,身姿依旧立得笔直,弧形优美的下巴略略扬着,带着一抹寒梅立雪般的傲然,清丽出尘、漠然疏离。
淳于琰不禁有了一瞬的失神,继而沉声一笑,自嘲地摇了摇头。
凝烟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
“你自己?”
“嗯。笑我自己愚蠢。”
凝烟闻言扭转回头,只当淳于琰是思维紊乱失控,不再去搭理他。
半晌,星星点点燃于室中的火光慢慢弱了下去,最终隐入一片沉寂的黑暗。
凝烟心生诧意,正踌躇着要不要开口相询,却听见淳于琰的声音低低响起:
“从前也觉得奇怪,为何总喜欢对你出言讥讽挖苦。要知道,我淳于琰,从来都是很懂得巧言令色、讨女子欢心的……”
他笑了笑,“青灵曾说过,我在你面前会觉得自卑,会觉得你我身份、地位相差太远,所以我就想啊,或许我动不动拿你和九丘的关系说事,为的就是让自己心里能好受一些。因你和我一样,都是从小失去了母亲的半个妖族,所以从某种角度来看,你跟我,是不是也算得上是同类?”
“同类”二字的尾音在黑暗的空间中渐渐隐去,四下一时静谧无声。
凝烟抬手撑着墙壁,指尖无意识地抠进了沙砾之中。
“可就在刚才,我才意识到,原来……”
淳于琰再度开了口,声音却愈渐低幽,仿佛是陷入到了对过往的迷茫追忆之中,“那日在崇吾天元池上施计赢了你,你望向我时的神情,那般哀怨委屈……后来我就时时在想,若是能卸下你冷若冰霜的面具,让你再用那样的神情看我一眼,该有多好?”
他默默叹息了一声,“我以为,若没有了自尊、便亦不会自卑,却忘了自己终究是男子,终究渴望着能有机会,让从来都坚韧强大的你倚靠我一回。只可惜……”
凝烟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抠入了泥壁,似乎想要借此来抑制住肩头的抖动。
她想要大声质问,质问他为何在此时此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就在这时,脚下开始传来了一波波令人惊惧的振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