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被罚抄书我也认了,可师父居然不让我去甘渊大会,实在是不通情理!” 她拿起块红豆糕,凶巴巴地咬了一口,“我早看出来了,师父就是嫌弃我是女的!从小到大,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动不动就提醒我不要心性浮躁、争强好斗。小七,你觉得我心性浮躁吗?争强好胜吗?”
她坐起身,凑近洛尧,盯着他,“你要说实话,不许骗我。”
连那个芝兰玉树般清贵的男子都可以在背后出卖自己,敢问苍天,这世上还有谁可以相信?
洛尧微垂着眼,伸手捻起青灵襟前的几粒点心落屑,放到她手中的瓷碟上,“师姐何必自扰?师父若是嫌弃你是女子,当年根本就不会收你为徒。至于性格嘛,”他抬眼看着青灵,神情似笑非笑,“我倒觉得,师姐这样很好。”
青灵把碟子撂在榻上,“这样很好?你的意思是……我当真像师父说的那样!”
洛尧回答得十分圆滑,“争强之心,也分很多种。有迫于境况、不得已而起之,也有因为内心自卑而生之。师姐若是安于现状,自然也不会争强好胜。”
青灵用手托着下巴,思索着。
要说迫于境况而不得已,倒不至于。
要说自卑的话,或许,倒是有那么一点的……
修为低、本事不够,所以才总想赢过师兄弟,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身为女子、又是孤儿,所以才老想着有所表现,不让师父和同门小瞧自己?
她歪头瞅着洛尧。
这小子明明是自己的师弟,可说起话来却是道理一套一套的,真是大大折损自己身为师姐的威仪啊!
青灵叹了口气,悻悻地靠回到被褥上,“上次听你说,你以前曾经离家出走过。干脆我也学你,独自出去闯荡一番好了……”
洛尧瞥了眼被青灵一扫而空的瓷碟,勾了下嘴角,“师姐若是离家出走,恐怕撑不过两天就会回来。”
对于离家出走这件事,青灵其实进行过认真的考虑。
师父虽然严厉,可自己要是真不见了,他应该还是会担心的吧?如果离开的时间够长,说不定还能激发出他的愧疚之情,不再追究以往的错误,答应让自己参加甘渊大会?
如果不走太远,比如,去北方的列阳国转一转,见识见识,也是不错的。列阳是北方蛮夷居住的国度,想必黎钟他们也不曾去过,如果自己去兜上一圈,回来讲述起大漠豪情、北国风光,也颇能长脸……
随着甘渊大会的临近,崇吾上下开始变得忙碌起来,连一向清静的棠庭附近,都时不时传来些人员走动和搬运事物的声响。
青灵的心,也开始像被小猫抓挠着一样的,越来越躁动不安起来。
听来探望她的大师兄说,最近又有几位客人住进了月峰,有朝炎世家大族的人,也有南方诸侯国来的人。大部分参加比赛和观礼的人,都会陆陆续续在赛前三日内赶到崇吾。
晨月是众弟子中唯一见识上一届盛会的人,讲起有关的热闹场面来、绘声绘色,让青灵觉得愈发郁闷。
晨月劝慰她说:“师父大概只是想惩戒你一下,庆典前,一定会放你出来。”
但青灵的直觉告诉她,这次师父将自己禁足,并不只是想惩戒一下这么简单。
这里面,应该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果不其然,一直捱到了离甘渊大会只剩两天的日子,墨阡依旧没有发话解除青灵的禁足。
青灵坐不住了。
师父果然是冷面冷心冷血!
她扔了笔砚,把大师兄送来的点心用油纸包好,又翻出几件衣服,手脚麻利地裹了个包袱。
不行。
就这样走了的话,万一被发现了,跑不出多远就被捉回来,不但没法激发师父的思念和愧疚之情,反而会被加倍惩罚!
唔……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找师弟帮自己做个替代的傀儡人偶,以便掩饰行踪。
崇吾之中,最擅长傀儡术的,除了二师兄正朗,就是七师弟洛尧。虽然青灵平时跟二师兄也相处得很不错,但干这种作奸犯科的事,她觉得似乎还是找师弟更合适些……
青灵放下包袱,把四师兄留给自己的麒麟玉牌翻了出来,设了个掩盖行踪的禁制,出门往洛尧的住处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渐暗,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了深蓝色的天空中,熠着柔和的光芒。
回廊上杳无人迹,想必华清宫这边大部分的侍从,都被调去了月峰接待参会的宾客。
洛尧的新居所位于棠庭的西侧,因为空置了很多年,院墙上爬满了蔓藤植物,院内亦是草木丛生、杂乱荒芜。可洛尧却很喜欢这个地方,也没有刻意除去墙上的蔓藤,反倒用灵力催生出许多蔷薇花来,远远望去,犹如倾洒着花雨的瀑布一般,散发着馥郁甜美的花香。
院内的草木也只是简单地修整了一下,加种上了各色的奇花名卉,又不知从何处弄来几株高大的槭树,俨然地伫立在院子里,顿时为其增添了几分烟霞山林的意境。
青灵推开门,沿着花径朝内走了几步,便隐隐听见有人声传来。
靠近屋宇的一株槭树下,席地围坐着三个人。
洛尧玉簪束发、轻袍缓带,打扮得像个富家公子,手里执着把钮纹银酒壶,正往四方案上的酒杯中斟着酒。他的右侧,坐着朝炎帝姬慕婧,衣着甚是精致,发髻间挽着支绕珠赤金的修翅玉鸾步摇簪,在烛火光下熠熠生辉。再旁边,坐着王子慕晗,正举杯凑到唇边,轻声笑语着什么。
三人头顶的槭树上,坠着参差错落的晶灯,莲花形的灯盏中托着摇曳的烛火,宛若星流夜幕。
小七这家伙,什么时候跟王族子弟混得这么熟了?居然同案而坐、把酒言欢?
青灵猫着腰走近了些,躲在一株金银忍冬后面,探头望了出去。
洛尧斟好酒,递了一杯给慕婧,自己拿起另一杯,轻啜了口酒,浅笑道:“原来王子和帝姬竟是双生子。”
慕晗说:“虽是如此,但母后生下阿婧后就因体虚而昏迷,父王只得令御医施术暂停分娩,又将母后送至弗阳的小月池休养了三年多后,才生下的我。所以,虽然是孪生的姐弟,我却平白比阿婧小了三岁。”
阿婧笑得娇俏,“怎么,你在母后腹中多待了几年,难道还算吃亏了不成?”
她眼波流转,扫向洛尧,“你呢?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洛尧垂目喝了口酒,“有一个妹妹。”
慕晗思索说道:“我记得听你说过,你是梓州人。可我怎么记不起,那边有洛姓的家族……”
洛尧笑道:“小户人家而已,殿下自是不曾听过。家中祖辈乃是从洛水迁去的梓州,在洛水一带,这个姓氏倒很寻常。”
慕晗点了点头,“英雄莫问出处。”
相处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慕晗对洛尧的才智风度甚为折服,早已起了招揽之心。纵观崇吾上下,弟子皆是本事高强,但作为未来储君想要拉拢的人才,不能只是灵力高强而已,纵横谋略的智慧、心思剔透的机敏,缺一不可。
他顺势举起杯,笑道:“说实话,最初听说你姓洛,我第一个反应竟然是九丘的洛氏。呵,来,敬你一杯酒,算是赔罪了。”
洛尧大大方方地举起手中的酒杯,跟慕晗对饮了一巡。“殿下言重了。东陆境内,一提到洛姓,谁又不会联想到九丘洛氏?”
慕晗放下酒杯,“我曾听父王提过,九丘洛氏一族,虽有狼兽血统,却也算不得纯粹的妖族。仔细算起来,还跟上古天帝一脉有些沾亲带故。要怪只能怪他们的那位国师,太过狂傲,近千年来领着妖族偏居一隅,又连番惹出战乱之祸,妄想颠覆东陆的种族门第之序。现在只要提到九丘洛氏,谁能不联想到妖族、联想到战乱?”
洛尧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空杯,嘴角噙着丝笑,“门第之别,由来已久,各大氏族间的关系又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撼动的?殿下说的不错,此人确实太过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