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尧闻声望来,目光一凛,迅速倾身握住了青灵的手腕。
他一面为她止血,一面操控住麒麟,让其缓缓地落入了一处山林之中。
青灵人虽虚弱不堪,但神志还算清醒,对洛尧说道:“不要浪费你的气力,,万一还有敌人……”
洛尧墨眉紧蹙,琉璃目中隐有怒火,“给我闭嘴!”
他不管不顾地又给她输了一会儿灵力,方才面色苍白地收回了手。
一向聒噪的念虹见状也不敢出声了。
她从小在大泽侯府长大,几百年来,也从未见过世子用这般凶狠的语气对谁讲过话。
青灵此刻也没有力气跟洛尧吵架。
体内那种缠绕挤压着五脏六腑的力量渐渐增强起来,再次灼烫出剧烈的痛楚。
洛尧审视着她的神色,语气冷厉,“刚才我问你有没有受伤,为何不肯说实话?”
青灵气息微弱地说:“只是使不出力而已,又不是真的受伤……再说,单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既驾驭坐骑又劈开结界?”
洛尧目光阴霾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下来。
念虹左看看右看看,决定打破僵局,问道:“世子,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洛尧反问她:“先说说你们是怎么回事。”
念虹看了青灵一眼,说:“帝姬的姑母顾月长帝姬路过栾城,上驿馆里来拜访帝姬。我侍奉帝姬跟她姑母在花厅喝茶聊天,却不知怎么的,帝姬突然昏过去了!我正想上去察看,却被顾月长帝姬的侍从出手打晕了。”
洛尧睨着她,“你倒会给我们大泽长脸,连招都没拆就直接被个侍从给打晕了。”
念虹急忙解释:“不是,不是!那些人绝对不是普通侍从!不然的话,帝姬身边的那些护卫也不可能都被捉了来!”
青灵身边的亲卫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对方若非准备充分,岂能轻易将整个驿馆一网打尽。
洛尧和念萤回到栾城时,驿馆中早已人去楼空,一点痕迹和线索也没留下。
他们四下打听,然而所问之人皆推说什么也不知道。
好在念萤和念虹的母亲,曾在他们兄妹几人身上种过一种叫金竟的印记,让他们随时都感应到彼此的安危和位置。
通过这种联系,洛尧和念萤才辗转来到了钟乞,进而找到了焯渊。
念虹听洛尧讲完经过,问道:“我哥哥人呢?”
洛尧说:“钟乞眼下正跟朝炎交战,境内设置了许多迷障。我担心自己进来后未必能顺利出去,所以便让念萤先返回鄞州,请求陛下出兵接应。”
念虹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洛尧看了眼唇色发白的青灵,“顾月长帝姬既然能将你们送来此地,想必事先就跟钟乞国有了协定。追兵或许转瞬即至,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念虹关键时刻倒也机敏,点了点头,“那我去附近找找适合藏身的地方!”说着,便迅速起身转入了山林里。
剩下洛尧和青灵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僵持良久,洛尧终于拉过青灵的手,指尖轻触她腕上开始结痂的伤口,“还疼吗?”
青灵微微喘息说道:“我以前也拿自己的血喂过麒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帝一脉的鲜血滋养上古神兽精魂,倒是比神力还好用些。全靠如此,她才能在神力全失的情况下,操控麒麟飞出焯渊。
洛尧瞧她虚弱的厉害,不像是受了伤那么简单,将自己的一缕神力注入缓缓注入她的体内,再度探查她的内息。
他的神力精纯温暖,进入青灵体内之际,让那股缠绕挤压的力量骤然收紧,痛得她“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灵推开洛尧的手臂,“别试了。长帝姬在我体内种下了什么东西,让我使不出力气。”
洛尧警觉起来,“什么东西?”
竟然,连他也探查不出来……
青灵将那股力量简单描述了一番。
洛尧蹙眉道:“所以说,你虽然一直觉得疼痛,但在焯渊里的时候,这种痛感却并不那么强烈?”
青灵点了点头。
洛尧凝思细想,半晌,召来念萤留下的河乌坐骑,抱着青灵跃了上去。
两人朝东南方飞了一段。洛尧低头问青灵:“现在觉得如何?更痛、还是好一些?”
青灵脑中微微发晕,“不好。”
洛尧又调转方向,往西北方而行,“现在呢?”
“好像……要好些。”
洛尧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驾驭着坐骑、落回原地,对青灵道:“你记不记得,师父曾经提过一种叫焰魄的上古魔物。此物出自焯渊,具有噬神之力。而只有在焯渊之中时,焰魄才会停止对神力的吞噬。所以被焰魄缚住的神体,离焯渊越近,痛楚越轻,反之、则越强烈。”
青灵狐疑地盯着洛尧,“师父……什么时候讲过焰魄?我怎么不记得?”
“……”
两人对视了片刻。
青灵想起自己偷懒耍滑上课打瞌睡的学徒岁月,慢慢反应过来,面色微讪地岔开了话题,“那师父有没有说,如何才能除掉焰魄?”
洛尧摇了摇头,又道:“但我想,他应该知道解法。”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青灵带去崇吾向墨阡圣君求助。但钟乞与崇吾相距万里,而青灵体内的焰魄,离开焯渊越远、就会越加迅速地吞噬她的神力。
如此一来,很有可能人未抵达崇吾,神识已消逝殆尽。
过了会儿,念虹奔返而回。
“世子,我四下察看过了!就只有东边的一个山洞还算隐蔽!”
洛尧抱起青灵,随着念虹行至她所发现的洞前,见那山洞洞口低矮,周围荆棘密生,确实十分隐蔽。
洛尧思忖片刻,对念虹说:“如今有件紧要的事交予你去办。你尽快赶去崇吾,求见墨阡圣君,告诉他青灵身中焰魄、困于钟乞,请他务必亲自出山相救。”
青灵闻言忍不住开口:“钟乞正跟朝炎开战,到处都是兵防,师父过来岂不危险?念虹一个人闯出去也不容易。我们还是留在这里,等父王的大军前来好了。”
洛尧对她的建议恍若未闻,径直召来河乌,叮嘱念虹道:“尽你所能,速去速回!”
念虹意识到事态严重,神情一反常态的肃穆,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青灵扯着洛尧的衣服,“你……”
话音未落,念虹已驱策着坐骑,急速地升空离去。
洛尧抱着青灵进到洞中,将她靠置到石壁上,再转身走到洞口,伸手触摸旁边藤条横生的荆棘。
绿藤在灵力的催使下,迅速抽枝变长、卷曲纠缠,又生出密集的叶片和红色的小果,很快,便将低矮的洞口掩盖得严严实实。
洞内的光线昏暗起来。
青灵靠着洞壁,恢复了些气力,凶巴巴地瞪着重新走回自己身旁的洛尧。
“我让你留下念虹,你为什么不听?”
洛尧缓缓坐下,“你的神力随时都在减弱,经不起耽搁。”
“可外面那么危险,你让她一个人出去……”
“念虹是百里氏的族人。身手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弱。”
“我不是觉得她身手弱。只不过,这焰魄无非就是让我有些不舒服罢了,何必劳师动众的?”
“有些不舒服罢了?”洛尧在黑暗中逼视着青灵,半晌,缓缓地、咬牙切齿地说道:“要你在我面前示一次弱,就那般难吗?
青灵被他说破心思,一时有些语噎, 踟躕了片刻,方才低声道:“我干嘛要示弱?我有那么弱吗?”
洛尧似乎也有些后悔刚才的话,轻轻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
历经险境,青灵的身体自是疲惫不堪,眼皮也愈加沉重的几乎难以撑开,然而体内焰魄挤压出的痛楚让她无法安宁,只能靠着洞壁,沉默地忍受着。
她回想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心中有悔恨亦有愤怒。
在王室中生活了这么久,早就该明白,王族亲人之间,没有亲情、只有利益关系。她的一时大意、一念心软、疏于防范,再一次铸成了大祸。
而整件事里,对方计划周密,事后又能将痕迹掩盖得丝毫不露,想必背后联手之人,除了钟乞的王室以外、必定还有朝炎本国的权臣。
他们,又会是谁?
算起来,想要自己性命的人太多。
方山王后,慕晗,莫南氏……
说不定,如今连阿婧也恨不得自己死……
思及此,她不禁在心中暗自叹喟。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命中竟然有了这么多的敌人?或许师弟说得不错,自己一心好强,却又偏偏碌碌无能,所以每次都能叫人算计得手……
青灵脑中的思绪纷杂,飞纵急驰,理不清、抓不住。
席卷全身的疲倦被不容松懈的痛楚反复刺激着,意识逐渐变得浑噩模糊起来。
洛尧在一旁调整内息、想要尽快恢复伤损的神力,却听得青灵的呼吸声越来越短促,忍不住轻唤了声:“青灵?”
青灵没有回答。
洛尧凑近了些,抬手去抚她的额头,“师姐可是痛得厉害?”
青灵思维时而迷糊、时而清晰,心绪杂乱烦躁,闻声嗤笑了下,断断续续地说:“你叫我师姐,可心里,其实一直瞧不起我吧?”
她挥了下手,试着格开洛尧的触碰,却被他下意识地反手握住。
洛尧握着青灵的手,感觉触手冰凉无力,心中涌起忧痛怜惜,将她拥入了怀中,声音微哑地说:“我何时瞧不起你了?”
青灵的手背抵在额头上,似乎是想以此来控制自己的思绪,半晌,低声说道:“我修为远不如你,又比你小了差不多两百岁,还成天让你喊我师姐,你心里肯定不服气……后来,你……就更瞧不起我了……”
洛尧的嘴唇翕合了几下,似欲开口,手指上却蓦然感觉到了湿意。
青灵被洛尧握着的手,不自觉地挡在了眼角上。
“我其实,也瞧不起我自己……”
她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哭腔,“我无耻,我该死……我控制不了自己,所以连上天都要惩罚我……”
压抑在心底的绝望、惶恐、自责、怒怨,再次翻涌上来,在这黑暗中吞噬了她的灵魂。
“因为他要跟安怀羽订亲,我生气嫉妒,所以,活该被抽离恨鞭!府中夜宴那晚,因为跟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所以,活该被杀手行刺!这次他要成亲,我明明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了,可还是忍不住要逃开……所以,也活该有这样的下场……”
青灵长长地抽泣了一声,带起了几声咳嗽,气息愈加不稳,“在焯渊的时候,我以为,我活不了了……可我竟然还在想……还在想……”
一口气哽在喉间,她猛烈地喘了几下,喷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