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的左颊立刻红肿起来。
她诚然看清了阿婧的出手,亦有能力避开这一巴掌,但她始终一动不动,生生受了一计耳光。
旁边的侍女们惊慌起来,急围上前来扶住两位帝姬,试着把她们分开。
阿婧眼中涌出泪水,“你这个骗子!阴险、卑鄙、无耻的骗子!你为什么要骗我?”
青灵努力抑制住情绪,“阿婧,你冷静些……”
阿婧拼命摇着头,“你闭嘴!我再也不想听你那些骗人的话!”
她从小在宫中长大,性格纵然有骄蛮的一面,但一向自重身份,很在意自己在人前的一言一行。而眼下,她无法再控制住情绪,不顾形象地将毕生所知的狠毒词语全嚷了出来。
两人在宫女低声下气的劝慰中僵持着,一个悲怒交加、一个满脸无奈,直至一声略带怒意的斥责从月门处传来 ——
“你们在做什么!”
方山王后在侍女的簇拥下,疾步踏入了银阙宫的宫院,脸色十分难看。
她的视线从青灵身上扫过,停在了阿婧泪痕交错的脸上。
“堂堂一国帝姬,如此胡闹,成何体统?”
随即吩咐左右,将阿婧从殿阶上扶了下来。
王后听说皞帝议亲的消息时,正在御花园同殊雩长帝姬喝茶闲聊。她闻讯亦是大惊失色,暗自揣测着陛下此举的用意,心中忐忑不宁。少顷又有心腹来禀,说阿婧匆匆忙忙地去了银阙宫,王后方才想起自己女儿像是对那大泽世子动了真情,眼下遭此变故,必然无法淡定。
阿婧见到母亲,只能将情绪收敛起来,上前见过礼后,掏出绢帕迅速地擦干了眼泪。
方山王后扬起头,望向依旧立在原地的青灵,等待着。
青灵的面色早已冷肃下来,居高临下地盯着方山王后那张妩媚美艳的脸,半晌,缓缓走下台阶,行礼道:“女儿见过母后。”
她内心溢满愤怒,脑海中不断涌现铸鼎台那夜恶战的一幕幕,恨不得立即出手取了眼前人的性命!然而表面上,却不得不强制自己镇定下来。
方山王后也明白,从决定对青灵下杀手的那一刻起,有些事,便已再无回转的可能。
只是没想到,这丫头如今竟能隐忍到这种程度。
看起来,以后想要再诱她犯错,只怕是会很困难……
她淡淡地点了下头,遂携着阿婧转身离去。
很快,皞帝的传召也抵达了银阙宫。
青灵整理情绪,随传令的近侍到了承极殿。
皞帝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正和胞妹殊雩长帝姬坐在案边聊天,兄妹二人谈笑风生,气氛十分轻松融洽。一旁陪坐着一人,年纪与皞帝相仿,气质儒雅、神情温和,五官轮廓甚是清俊。
青灵扫了眼那人的冠服配饰,便猜出了他的身份,上前一一拜见道:“青灵见过父王、姑母,见过御侯。”
皞帝此时再看不出半点昨晚步步试探、恩威并施的精明,笑得和蔼可亲,“你这孩子倒是有眼力,一下就把御侯给认出来了。看来也确实是跟百里家有缘啊。”
殊雩长帝姬显然已经知道了一切,闻言笑道:“可不是吗?听说青灵在崇吾的时候就认识了扶尧。崇吾那地方有多难进,世人皆知。天下这么多有天份的年轻人,偏偏他们二人得以拜入墨阡圣君门下,又各自出身显族,可不是极有缘嘛!”
皞帝瞥了眼妹妹,“连这层关系都能拉扯出来,看来朝炎和大泽联姻一事,果然就数你最积极!”
殊雩脸色微红,目光在御侯面上迅速掠过,薄嗔道:“当着晚辈的面,王兄就饶了臣妹吧。”
长帝姬年轻时,一度倾慕过当时还不是御侯的百里誉,也曾多次请求过父兄为自己订下这门亲事。然而那时百里誉与九丘的洛琈相爱至深,且不顾族人反对、与她成了婚,让殊雩的一腔情思最终付之东流。
好在殊雩与兄长的感情甚睦,之后皞帝为她选定的夫婿亦是才貌出众,对她又死心塌地、言听计从。这么多年过去了,殊雩在夫家一直倍受宠爱,日子过得美满幸福,偶尔想起年轻时的执着,也最多只是有些淡淡的怅惘罢了。
百里誉默默地打量了青灵一瞬,微笑道:“听说阿尧隐姓埋名拜入崇吾,让墨阡圣君颇为着恼,将他逐出了师门?”
青灵说:“师父对什么事都看得很淡,生气动怒也是少有。只是七师弟身份特殊,不能常住在崇吾修炼,师父怕是觉得因此白白担了个师名、不大合乎常理,因此对外不再自称是他的师父。可我们同门弟子之间,都还是像以往一样对待七师弟的。”
百里誉点了点头,“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那孩子自小就行事恣意,我又一直疏于管教,将来若有冲撞之处,还望帝姬尽量包容。”
青灵半垂着眼,“御侯客气了。”
皞帝接过话去,“世子才华卓绝、精明沉稳,各方面都是他们这代人中最出众的。倒是青灵,心思单纯、修为平常,偏偏又身份特殊,反而最叫人操心。”
百里誉闻言眸光微烁,笑言了句“哪里的话”,随即举杯饮茶不语。
皞帝看了眼青灵,继续说道:“这孩子倒底是章莪氏最后的一点血脉,手里又掌管着青云剑,从身份公开的那一天起,就成了有心之人攻袭的对象。”
青灵遇刺之事传遍东陆,身在大泽的百里誉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青灵开口道:“父王切莫担心。天帝将青云剑传下,旨在保护东陆不受外族侵犯,女儿就算拼了性命,也不会让它落入外姓人手中。”
一旁的殊雩长帝姬笑言:“话可不能这么说。女嫁从夫,等你嫁去了大泽,以后继承你血脉和青云剑的下一代,可必定是姓百里的了!”
百里誉闻言连忙将手中茶杯放下,起身向皞帝行了一礼,“百里氏绝无觊觎上古神器之心,望陛下明鉴。”
青灵先前留心观察御侯,却一直从他的言谈容貌中看不出半点与洛尧的相似之处。此时瞧见他起身行礼,姿态从容、袖袂轻扬,行动间自有一种闲适潇洒之意,倒是跟洛尧极为相像的。
皞帝亦立刻站起身来,上前扶住百里誉的手臂,一面不悦地盯了殊雩一眼,“妇人家总是见识短浅、信口胡言,让御侯受惊了。”
殊雩连忙道歉,称自己只顾着打趣青灵,绝无含沙射影之意。
百里誉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玄机,依旧诚惶诚恐,“帝姬所言,并非毫无道理。即使大泽无心觊觎青云剑,但此剑终究是会随着青灵帝姬下嫁而转至百里一族中。百里氏向来偏居一隅,岂敢坐拥至关东陆安危的上古神器?还请陛下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让青云剑得以长存中原、卫我东陆万世安稳。”
皞帝面露为难之色,“这……”
青灵心中暗自冷笑。
这两个人,都是够会装的。表面上一个体恤、一个恭谦,其实都不过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罢了。
皞帝蹙眉思索,仿佛确实遇到了难题。
殊雩长帝姬斟酌着开了口,“这件事,仔细想想,也没什么难办的。以后青灵跟扶尧的孩子,过继一个到朝炎王室来,等长大了继承青云剑,不就没得争议了吗?反正今后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如此,一则得以让青云剑存留于统御东陆的王室之中,二则也免于让百里氏平白落人口实。”
皞帝沉吟片刻,看向百里誉,“御侯怎么看?”
百里誉垂目不语,神情似乎颇为踌躇,暗中却是等待着皞帝抛出交易的筹码。
皞帝又道:“其实孩子姓什么都不重要。血缘摆在那里,御侯终归都是祖父,九丘女主也终归是祖母,都是变不了的。”
百里誉听皞帝提到洛琈,心下了然,随即顺势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既然血缘无法改变,孩子姓什么也都并不重要。依臣看,殊雩长帝姬的提议,确实可行。”
皞帝抚须颔首,“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他转向青灵叮咛道:“好在御侯大度,不然你的婚事就成了道棘手的难题。以后一定要克尽孝道,奉御侯为亲父、视九丘女主为亲母。”
此言一出,即是确定了朝炎与大泽的这桩婚事,以及其中牵扯到的种种利益协定。
皞帝对殊雩说:“订亲的诸项事宜,就交给你来办吧。王后最近事情也多,一时分不了身。”
殊雩欣然领命,“臣妹必定尽心竭力。”
皞帝又对青灵道:“原本叫你过来,只是想让御侯瞧瞧你。没想到乱七八糟扯出许多事来。一会儿长辈们还有正事要商量,你先回去吧。”
青灵起身拜别诸人,从承极殿退了出来。
孩子?
她在心中暗自腹诽道,一旦达成了自己的目的,鬼才嫁人、鬼才给你们生孩子呢!
神族王室订亲,从商议婚约到正式成亲,少说也得三五十年。这其间会出什么变故,谁也无法预测。皞帝虽然暗示不会为难洛琈,但九丘却是他一定想除掉的。九丘一亡,朝炎和大泽的关系也会立刻产生变化。到时候,莫说她自会苦心积聚力量主动拒婚,皞帝也未必还会愿意让她嫁去大泽。
五十年的时间,足够她掌控住朝炎的赋税度支,收买朝臣、筹募私军、扳倒方山氏,只待慕辰坐稳储君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