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荆请罪——八路军里没这个规矩!她们做错了事自有特训班的纪律。”月正元走过去,一一解下她们的荆棘,只见她们半裸的脊背已被刺儿扎得通红,月正元越发心疼地说:“我以前听说柳泉宫那些姑娘那些事儿,我还天真地想:谁有好父母,好家庭,好日子,会进那个地方?她们一定是生活所迫,不是被逼就是被骗。今天看来,就有些人贱骨头,甘愿服侍那些臭男人……”
“柳妈在这,她们认错了。不要这样,正元。”泉清扬想制止他。
“认个错就算了?有些人错了改,改了再错;甚至错上加错,破罐子破摔。”月正元越说越激动,“为了救你们,要不是泉龙杨及时赶到,我和我带来的女同学都将牺牲或落在鬼子的手里;为了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有一个友军的战士被镇里的人打死了;为了保护你们,八路军、友军在兵力紧缺的情况下,都派了教官来这里改造你们,教育你们,培训你们。”
“你能把她们怎样?凶巴巴的,谁欠你什么?”泉清扬再次提醒。
月正元继续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柳妈亲自送来,说明你们有悔过的诚意。今后,谁再三心二意,请马上离开。这儿要的是敢于吃苦、渴望读书、盼望打鬼子的人,而不是那些贪图享乐或自暴自弃的人。”
“你看她们哭得泪人儿似的。算了吧。”柳妈过来说。
月正元就把情面留给了柳妈,看着柳莲等姑娘说:“我们改变种夏谷的计划,准备栽上水稻,希望她们戴罪立功——去把四亩地和完。”
“只要月老师和红云去,不就四亩稻田吗?我行。”柳莲答应了。
“你们用人拉耙!那红云私自跑了,它自个儿三亩地。”月正元话说出了一个唾沫一个窝。月正元把红云套上,狠狠心先把它送进田里了。等回来看看柳迪、梦杨、香杨也有些心疼。
“柳莲姐说那样您会教我们。”柳迪抬起头望着月正元说,“只要您还看得起俺,不嫌弃俺小。俺什么也不在乎。人可以拿去,哪怕生命。”柳迪说着向水田跑去。
泉梦杨、泉香杨、柳莲也先后去了,等四个人把绳子拴好,抬头一看月正元已把绳子搭在了肩上。他说:“是我没有看好你们,我也有错!”
柳妈也带着大家跑了过去,她弯腰抓起一把泥土,洒在地上说:“这样肥沃的涝洼地种水稻是比种谷子好。”然后对月正元说:“你这么做,让我无地自容。她们曾是我柳泉观的人。都是我没有带好她们。把绳子给我——”
月正元停下了,大家望着柳妈。
泉清扬灿烂地一笑说:“让他们拉吧。”
“稻秧苗子和人手包在我身上,我们回去!”柳妈承诺之后,有柳仙客陪着离去。
一袋烟的工夫,从大浴河柳庄的渡口飘来横七竖八的秧苗,七八只小船紧跟其后,船上站着、坐着年富力强的男女。转眼间,上百人的插秧队伍走进了一片汪洋。
过午,老洼地的姑娘们在柳庄的帮助下,顺利地完成十几亩插秧任务。月正元想邀请柳庄的吃饭以表感谢,她们说要感谢就感谢柳妈吧,然后连碗茶没喝就坐船返回。
一片汪洋变成了绿油油的稻田,地头的大柳树下,柳莲等姑娘们认认真真地跟月正元学习文化:
“学习文化 ,生产运动,抗日英雄,自尊自爱……”
姑娘们大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自小逃荒要饭、当童养媳……十三岁左右进了柳泉宫,哪有条件读书啊!眼下,好容易碰上像月正元这样不交学费的先生,自然读书卖力。她们先听月正元讲解、读书,然后跟着朗读。那声音几乎震动大浴河的天。
晚霞映红了大浴河,映红了岸边的杨柳,映红了姑娘们的笑脸。一群鸟儿在大浴河上盘旋着,已是收工放学的时候了。
月正元看看太阳说:“今天就学到这儿。回去要想办法写上几遍,直到写会为止;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想一想这几个词的内容、意思。”月正元刚要走,看到柳莲正发呆地看着自己,于是想起柳莲等四位姑娘耽误了好几节课了,补充了几句:“前几节没学的,大家帮着她们读,可以把最简单的字写下来……”
“月先生,太难了,我只会‘日’,是不是晚上就一个‘日’啊?”柳莲喊起来,逗得大家直乐。
“笑什么,今天跟月先生学会了‘日’,以后自然会‘生’!‘产’!”柳莲却很大方地说。
月正元正想解释,发现杨燕骑着红云急匆匆跑来了,红云怎么在她手里?她来干什么?先躲进芦苇丛里看看再说。
杨燕的脚步轻盈而健美,红晕的瓜子脸像去了皮的红鸡蛋丰润而光洁。她没见着月正元,却见姑娘们像观赏新娘子似的在挤眉弄眼,就撅了一下嘴唇,将长长的辫子拉向胸前,正要四处搜寻,突然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回荡:
“你要是再敢和月正元在一起,我砍断你的腿!”杨柳公的杨泉剑将一棵胳膊粗的杨树削去。
杨燕是杨柳公最小的女儿。杨柳公做过先生,既开明,又传统,能把望天杨和杨叶鸣送出去参加抗战,但把女儿留在家里。杨燕既不像农家女孩洗衣做饭,也不像她姐姐们三从四德,而是想和大哥一样到外面去,自听说月正元来教书就一直打他的主意。刚才,月正元还在讲课,杨燕知道他就在不远处,就抓了洋洋自得的柳莲,问:“月老师呢?快告诉我!”
“你请老师到大院教你?他不去!”柳莲故意急她。
“正元哥是有德有才的人,他不能光在这里……”
“月老师没空去!喜欢在这里—”柳莲用小脚踹着草地告诉她。
“啥?连校舍和黑板都没有啊!说句难听的,就是撒泡尿都没有茅厕,找个树丛、草地、芦苇荡一避。”杨燕先是讥笑后是吓唬,“要是碰上狼蛇……”
“所以你要把月老师请到家里独自受用吧。”柳莲说着知道惹了祸,急忙向芦苇荡里跑去。
杨燕又去问泉清扬:“清扬姐,你把正元藏哪儿?”
月正元担心杨燕伤害泉清扬,就走出了芦苇丛。杨燕一见,问道:“这就是你们教书的地方?”
月正元说:“茫茫绿草、青青河边是我们的校舍;沙滩、柔软的泥土是我们的黑板。我们自己开荒种田,上学不要分文学费,将来照样上前线打鬼子。”
杨燕噗哧一笑,说:“你也就在这骗骗她们和你约会!”
月正元带着怨怼的口气说:“你把我骗的还不够啊!又来嬉耍我的学生。”
“我怎么骗你了?”杨燕瞪着眼睛望着他。
他看着她通红的脸蛋,问:“教本和文房四宝呢?”
“你——月正元!小肚鸡肠!”杨燕喃喃自语,“我要是骗你,今天不会把红云送回来?”说着,杨燕纵身下马。
月正元见红云过来,像遇上久别的亲人一把拦住红云的脖子,激动地说:“我这人不会和牛马计较,更不会和一个女人计较。”见杨燕平和了许多,他抬高了嗓门喊道:“手枪和大洋呢?”
“我怎么知道?”杨燕反问他。
月正元说:“看来我要登杨府问杨柳公,或者找望科长了!”
“你要有胆量、有血性,就去向他们要!”杨燕激怒他。
“我要亲自去,看看杨家大院怎样培养出来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丫头!”不管这一去是喜是悲,是成是败,为了办好教育,月正元决定一搏。
月正元刚要上马,杨燕像一只小兔子跑到他的胸前,喊:“正元哥,等一等!把红云给我。”这声音甜美里里夹杂着哀求的成分。
月正元看她的脸蛋羞得更红,故意问道:“你?这么的习性特别,你能骑好?”
“红云是我从小马驹养大的。我几乎每天去喂,没少挨爹的骂!”
“哪有大小姐亲自喂马的?”
“别废话,妹子带你走上一趟!”杨燕说着纵身跳上马背。
月正元犹豫了一下,也跨上去,接过缰绳,将她揽在怀里,一声吆喝,红云四蹄奔腾,往大杨树的方向霍霍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