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阁的存在也算是一个传奇了,明目张胆的情报机构,三年的根基也算浅,却没见官家对它出手,反而是越发展越好了。很奇怪,居然能够活下来。
卿睿凡却是带着他们进去了。但是只把他们两个人留在明亮宽敞的大厅里,自己拿了标牌上二楼。毕竟千机阁不跟其他店一样,虽然有这么大的铺面,但人影倒是真没几个。云霜和常栋上了茶之后就看着店内古朴阴暗的摆设无聊。
“太子殿下并不准时。”二楼的雅间里,古朴的青鸟屏风隔开了两个空间,卿睿凡坐在外面喝着茶,白瓷的杯子握在手里很有安全感。说话的男声听起来温润平和,一点没有急躁,如抚平山间皱褶的小溪。
“有事耽误了。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卿睿凡说话简练起来,开门见山。千机阁本来就是这样的机构,同是阴暗面,再猜来猜去就没意思了。
内间的男子笑出了声,清淡不造作,“太子还是心急。查到的已经放在你案头了,希望我们没有下次合作。”卿睿凡每次要他查的东西都不是什么简单就能糊弄的,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见他何时付过帐,算起来还是他亏。
“我知道了。长陵那边盯着点,有事立刻告诉我。”卿睿凡也不罗嗦。他不找他要保证,千机阁这点信誉还是有的。松了心,他缓步走下楼去。
三人刚刚走出去就看见穆贰在外面,站得直直的,说话生硬就像刚见面时一样:“请太子殿下移驾寒舍,有事想和太子殿下商量。”卿睿凡也没介意他的脸色,嗯了一声示意他带路。
穆家大宅本身也是武行,进门那一溜的兵器在午后的阳光里闪着锋利的芒刺,看得人精神一震。这个时候穆壹和杨凡在门口等着,两人连门房都撤了,整个大宅只有他二人并了管家而已。
“公子请。”拘于场合,二人也只是抱拳问了安就往内厅去。杨凡看见卿睿凡尚可的脸色,有些忐忑:“不知舍妹是否给公子添了麻烦?”杨家只有他们两人,要是他不管妹妹,那杨家就没救了。
“杨凡多虑了,怜儿过得还好,不久就可以见到。”卿睿凡话音淡淡。他能理解他对妹妹的呵护,但女人跟了谁就该信谁不是么?
“坐吧。找公子来主要是想问问公子打算如何进京部署,我们也好做准备。”穆壹说话远比穆贰和云霜稳重,连语调都更沉稳。
“今晚一过就动手,里应外合最迟三天之内定下大局。”卿睿凡呷口茶,举手投足之间的威仪恰到好处。他才是天生的王者,杨凡之前就明白,所以才那么放心的把怜儿交给他。
“进宫当日琉璃庄着装统一黑色,希望太子不要认错了人。”穆壹不管这些,他不管大局,只要做好细节。“另外,今晚的花灯神女的选举还请太子莅临,会有好事情等着。”
“本宫明白。”卿睿凡眼神在大厅里飘忽不定。顾陵歌从来没有对他透露过任何关于计划的事情,她永远只会自己动手,别人在意与否,认同与否和她并没有关系。能得到理解当然是好,要是不能也不能让她改变什么。
他也是摸准了这一点。心里有些淡淡的期待,就是因为不知道剧情,才有看下去的必要不是么?
厅内一时无话,穆壹没了开口的必要,杨凡也觉得过分强调内眷不好,卿睿凡只是略坐了坐,再饮了一杯茶就站起身来走了,云霜跟着,穆贰留守。
“杨兄刚才提到的妹妹闺名可是怜儿?”穆贰豪迈的坐在椅子上,椅背上的老虎被生生挡住,他的话中气十足,倒惹了杨凡不解。“二少爷知道令妹?可曾是令妹有何不妥之处惹得公子不快?”
穆贰始终是个武夫,不喜那咬文嚼字文绉绉的样子,拱拱手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在军营里有幸见过几面,是个可人。”他眼睛转转,貌似杨凡很宠他这个妹妹,穆壹的脸色也有些僵硬,现在终归不是提这个的时候。
“老二你回去吧,这里有我。”穆壹解了围,穆贰站起来点个头就走。他和穆壹不一样。穆壹能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不能。
“小姐。”穆贰看到顾陵歌的时候,她正站在桥头上,弯弯的拱桥延伸到河的另一边,隆起的桥身挡住视线,显得略微迷离。
“近午了。”顾陵歌没有回头,径直上了桥,穆贰在后面应了一声。午后,整条街上就要真正热闹起来了。游街队伍也要出来了,菜市场的戏台子也搭得差不多了,好戏要开场了。
桥的那头就是游行队伍的来路,热热闹闹的人们会扮成各种各样的神仙,或呼朋引伴,或个人独行,在这种喜庆的日子里,加上收复捷报,怕是有得好一阵忙。但绝对不会有人忘记在手边提一个灯笼,只要是及笄而未嫁的女子都要提一个灯笼,为了花灯神女的选拔。
“看起来这次会更热闹啊。”顾陵歌最终还是没有过桥,在附近找了酒家随便对付了一顿午餐,她们选了二楼,刚刚用完餐就看见三三两两行人提着花灯出来了,嬉笑闲闹,女孩子们生机勃勃,就像是极大的节日一样。
穆贰的话在顾陵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值得赞同的:“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百越过百花节。”百越女子甚多,风情万种,比得这些官府小姐可要豪爽得多,却也真实得多。穆贰张张嘴还是闭上了,他实在不该开这个话题。
“庄主,大哥让我去一趟千机阁。”穆贰的脸苦兮兮的,浓密的眉毛皱在一起,好像连绵的小山。然而顾陵歌并不打算出手:“办完了事我会叫云霜陪你去。”
“庄主认为太子登基后首先要走的棋是什么?”穆贰很少和顾陵歌面对面坐在一起,他平常人又话多,不让他说话简直能要了命。顾陵歌不开口,只能他自己问。
“定民心,稳朝纲,衡后宫,安太后。”顾陵歌的话简练异常。
国家之道,基本在于立民,民生颓唐则根基不固,根基不稳则大业易崩,浅显的道理。
穆贰听了个一半一半但也不多深究。他相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处,有天生就是领导者的,比如顾陵歌和卿睿凡,也有天生就是奔波命的,如穆家和云氏。有了顾陵歌,整个琉璃庄就有了支柱,不管发生什么事,主子在一日,琉璃庄就不会垮。
“你们听说了没有?太子回京了,今晚要来看花灯神女的选拔诶。这三皇子还在宫里坐着,太子这么大张旗鼓还真是……啧啧啧……”身边有几个普通民众在小声议论,毕竟关乎国事也不可太过露骨。
“咳,那太子本来就是皇上钦点的储君,回来平叛也实属正常。诸位也是看见了的,三皇子在朝三个月,可做过一件好事没有?夜夜笙歌的,就活该被搞下来。”说这话的主人倒是直接,嗓门也有那么大,惹了不少人侧目而视。顾陵歌和穆贰相互看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舆论杀人,也能成事。
随着人越来越多,顾陵歌越发不想下去搅和,只懒懒的呆在楼上 往下面张望。
不得不说,各家的花灯做得还是很有特色,比如安宁侯家的嫡女提了个石榴形状上下紧口中间肚大的样子喜人得紧,再比如常栋家的表妹提了个大刀一样的碧绿灯笼来凑热闹,常家一门尽出武者,还有御史柳家的庶女,刑部尚书何家的女眷,莺莺燕燕往市场去,随风送来的香气也是一股市井繁华味道。
“顾小姐,这是慕云阁送来的东西,请姑娘收下。”一个蓝色襦裙,眉尾画了一朵娟云的女人迈着娉婷细步走进来,不顾旁人热辣的目光,直接走到顾陵歌面前,稽首送上一个精致的白色丝缎盒子。
顾陵歌眼眸斜起,看看面前的女人,伸出葱白十指接过盒子放在桌上,声音轻柔无波:“可有何变故?”女子笑着摇头,眉尾祥云顿时生动起来,看得人心里好感更甚:“无。”
顾陵歌招手,女子带着小厮弯腰行礼之后退下去。酒家的议论纷起:“那个不是慕云阁的云澜云掌柜么?”“这个女人是谁?慕云阁的东西可都不便宜啊。”“看那一身白,莫不是给人带孝?这个时候还敢出来晃,是想参加选拔的人吧?”
顾陵歌没有回复一个字,带着穆贰离开了酒家。当人群聚集起来的时候是非就多了,她不喜欢。
卿睿凡出了武馆就径直回了太子府,不想恰巧看见厅里端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身紫色官袍,腰间白玉束带,眉目淡而不虚,气质雅且忠直。
“老师。”卿睿凡摈退了家丁,恭恭敬敬的走到李郁面前,端端正正行个学生礼仪。李郁有些浑浊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连话都说不完整,只摸着胡须连说三个好字。
卿睿凡心有愧意。李郁今年已六十好几,早到了辞官归隐之时,却出了这么突兀的事情,惹得恩师保全自身的同时还要替学生着想,白发,怕又添了几根吧。
“辛苦老师了。”李郁听进这话,慌忙站起来,微微弯腰,略有欣慰道:“殿下言重了,臣能够为殿下尽心是臣之福分啊。”字字句句无虚言,眼里话外全真心。
“老师的话我都已经了解了,之后的事情我会妥善安排,到时候不免辛苦老师,望老师指点。”卿睿凡看着面前的茶杯,鸡皮鹤发的老者在他面前分量十足。
李郁笑笑,沉稳的声音把话题扯开:“今晚的选拔啊,殿下该是会去的吧。”看着坐在上首气度轩然的挺拔男人点头,又继续说道:“这样也好,珍儿有盼头了。”
李珍,李郁的嫡孙女,是个很活泼的小女生。卿睿凡没有点破其中意思,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汉秦不像其他地方,女孩子在庆典这天拥有极大自由,连花灯神女这样的市井节目参加的官家小姐也不在少数,间接也促成了花灯神女的好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