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我的梦想
顾陵歌坐在回廊上。日子一天天过去,立秋的降温变成了凉爽,再到现在的微冷,层次递进的同时也让风寒成了常客。宫里已经有人染了风寒隔离去了,但是她仍旧只穿了平常的衣物,蜷了双腿,双手抱膝,倚着回廊边上的柱子看着院落里的积水空明。
月光很好,刚刚提炼过的银一样,穿过所有的物品,留下的也就是一个美好的影子。树影婆娑,石几圆整,所有的一切都圆满温柔,但慕容芷的心情不是这样。她现在乱成了一团。
楚昭南的反应让她觉得莫名其妙。那种心痛和纠结,她理解得并不分明。于她而言,只有在最初听到消息的时候有些意外和失落,并没有太多奇怪的情绪。可是他是为什么那么激动呢?
平心而论,楚昭南的表情和他平时一样淡淡的,但是她就是察觉得到,这个人不开心,还有浓重的怒意和不甘。不幸的是,她并不知道原因为何。
“云霜,为什么昭南会是那种表情呢?”喃喃出声,顾陵歌眼神迷离。整件事已经脱离了她本来的控制,也超过了他之前的认知。
“什么表情?”有声音传过来,慕容芷挑了挑眉。不是云霜,也不是璃夏,是卿睿凡。
卿睿凡今晚觉得心内急躁,本来说四处逛逛,却还是走到了风岚宫外,犹犹豫豫好久都没跨出那步。叫了蓝衣进去看看,发现只有值夜的灯还亮着,便放下心来进去。
他不想进去搅了她休息,就只绕着回廊走一遍,却没想到在回廊上看到她蜷缩得像一个孩子。
那么神气凌厉的人,在月光的细细勾勒下,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无助。那么不搭调的气质,也只有在浓黑如墨的夜晚,才能释放出来吧。
到底是谁规定了,坚强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坚强呢?又是谁说过了,会笑的人就要一直笑着呢?
戏剧里那些会哭会笑,能收能放的戏子们,不就是因了那一颦一笑才是经典的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世间人,哪个又不是如此了?
“阿芷。”卿睿凡一步步放轻了步子,走过去的时候极尽轻柔。这个人平常的时候满身都是刺,即使是现在他也不敢太放松。生怕,错误。
“你怎么来了?”慕容芷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这会子都已经亥时过了,他不在妃嫔们那里歇息到这里来干什么。之前,当卿睿凡还在缉拿叛军尚未登基的时候她就看到过,堆在龙案边的三大摞奏折,还是在他没有登基,宰相分权把控一部分朝权的时候。
“我,我刚刚批完奏折,想四处逛逛,就过来了。我以为你睡了,所以……”连卿睿凡自己都知道这个理由不成立。因为她睡了所以才进来,那么她平常该得是有多凶?
这话放在他们俩之间,知道是不想打扰了对方,放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必定又是慕容芷的一大罪状。
“卿睿凡,你这还是在怕我?”但是慕容芷不这么想。所有的彬彬有礼,不是因为惧怕,就是因为陌生。她和卿睿凡早就已经算不上陌生了,那么剩下的理由就只有惧怕。
“我,我没有。”卿睿凡就知道,自己的话一旦说出口,慕容芷就一定会是这样的反应。他能够听到她言语里的苦涩,这样是不是表示他还是有机会得到她的?
“罢了。”慕容芷淡淡的扫他一眼,看他一脸郁闷,犹犹豫豫的样子,闭了闭眼,还是作罢。她并不喜欢强迫别人,若是任务对象到还好,可是,对卿睿凡,她下不去手也下不去心。
她身边的和见到的人无非也有那么几种。像楚昭南云霜那样的家人,湖月那流的朋友,还有自己的那些任务对象。只有在对着旁人她才那么狠戾,却不知道是哪里让卿睿凡产生了幻觉,让他觉得她和所有杀手一样如狼似虎。
“阿芷,楚……”卿睿凡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慕容芷打断。
“楚昭南找过你了是不是?”很多事情讲究先发制人。要是卿睿凡先说就会变成慕容芷被动,这样的结果她不喜欢,会变成逼问。
“是,关于楚旭死的事情和瑶瑶的喜欢。”卿睿凡眉毛皱着。“楚旭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一直帮着宰相做事,欺压他,上个月偷盗了御卜监的司南,畏罪自杀了。”楚旭的事情慕容芷听都没有听过,就给她解释了下。
“御卜监?什么时候的事了?有搜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有?”慕容芷好像抓到了什么,心下冷笑一声。她应该有办法解释之前的事了。
那次搜宫没有人不知道,只是打的名号是“秋冬驱虫”,但实际上,没有人知道什么。
“在御花园后门的值夜房里发现了那三个司南,然后在楚旭的房间里搜到一本写满了特殊符号的书,和一个沙盘,埋着两个华服小人,一男一女 ”御花园后门是很特殊的值夜房,没有几个人知道。宫里素有传闻,御花园里有鬼,对应星宿的事情也被传得神乎其神。御卜监卜长什么都没说,只当了流言处理。
“是么。”那么这件事就很好解释了。“宰相那边的事情我来吧。”慕容芷能够想到的关节,卿睿凡也想到了。虽然不怎么说得通,但是一旦成立,对于扳倒宰相是很有力的帮手。卿睿凡毕竟是皇帝,后宫的事情如果是法规还好说,但这种类似嚼舌根一样的猜测还是不适合他。
“嗯好。还有的话,就是瑶瑶和楚昭南的事情了。”卿睿凡观察了下慕容芷的脸色,然后轻轻的坐下来,像她一样抱了膝盖,头放在手臂上,眼睛直视着慕容芷。
“瑶瑶今天来找过我了,说了很多,主要还是让我先不要给楚昭南定亲。”卿睿凡眼睛明亮,慕容芷却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她没有看他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裙摆。他眼睛里的亮光让她觉得有些难为情。
“我想着,瑶瑶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目标这么明确,加上她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就同意了。短时间内不会给楚昭南指婚,也不干涉他们之间的所有活动。”卿睿凡还是重复了一遍。
“帝姬也来找过我了。我和你的意见基本一致。”慕容芷眉目淡淡。她本来就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别人的事情她能够帮就帮,但是不会干涉。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轨迹。
“卿睿凡,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么?”很突兀的一句话,任何铺垫都没有,说出来的那刻却是让卿睿凡眉毛跳了跳。这个人,是打算跟他讲自己的故事么?真的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
“在我还小还没有开始训练的时候,我想去游玩。每天看着庄子里人来人往,提着不同种类的东西,当时我好想出去看看。”琉璃庄的商业性质决定了庄子里随时都是陌生人,带着不同的东西,不同地方的风尘,还有不同人生的交汇。
“后来,我父亲开始拉着我训练,每天训练完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趴在青石板上没力气站起来的时候,我就想杀了所有强迫我的人,只要是告诉我‘我应该’的人,我都要杀了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慕容芷的声音一样的沉静清明,但是卿睿凡却是明白个中不同。
按照慕容芷的忍耐力和心高气傲的性子,说得出就做得到。越是被压迫,越是要反驳。当年怕是无数次挑战过那些强者吧,她能活到现在,也该是那些人的结果。
所有的磨练一步步的成就了现在的慕容芷,但是所有的那些曾经也狠狠地伤害了慕容芷。没有对错和是非,这样模糊的界限让卿睿凡很心疼。
“现在,即使我在这里,我也还是想着,有一天,我可以带着自己和简单一个包裹,从总是飘着雪花银装素裹的北方到四季如春变化多端的南方,从带着海风腥咸气息的东方到只有林木清香又陡峭难行的西方,好好的看看这个人世间。”不是因为世界让她那么艰辛难过她就一定要带着蚀骨恨意活着。
就算世界残忍,可她还是想去看看。或许她能找到一个地方,每个人都足够的安静美好,每个人都愿意与人为善,没有那些兵戈杀气,也没有心机算计。
“阿芷。”卿睿凡慢慢的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慕容芷突然想起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眼睛里全部都是疼惜和坚定。为什么要心疼呢?明明就只是自己的一个小梦想而已啊。
“阿芷,你信我,我一定会帮你达成愿望的,有我,一定可以的。”是啊,他是皇帝,只要他说了可以的事情,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但是,慕容芷并没有觉得开心,心里的惆怅不知名的消散了些,但是她没有任何动作。她们本来是没有什么交汇的两个人啊,哪里来的什么相信呢?
卿睿凡上前,缓缓张开了手臂,把还是一团的她抱起来,长长的袖子裹得人严严实实,每当这个时候,卿睿凡就会心疼。怀里的人真的是很瘦弱。
慕容芷没有任何动作,闭上眼睛,任了那个人淡淡的香料味道在鼻翼间流转。
卿睿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自己的不抵抗的原因,又要从哪里开始追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