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远方来信
顾凉月的预产期快了,这让她每天入梦都很艰难。卿睿廷现在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情况,尽日里除了黏在她身边以外啥都不做,惹得顾凉月心里又是妥帖又是无奈。这男人管得,未必太详尽了。
这天,顾凉月扶着大圆柱,看着姹紫嫣红的花园,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前两天也就顺嘴提了一句冬天过完都没见点鲜颜色,转手卿睿廷就让花匠给整出了这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小东西来。
卿睿廷今儿好歹是被抓出去了,楚昭南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上好的拔步床来,说是木质极佳,对孕妇有极大好处,卿睿廷乐呵呵的就出了门,走之前还敲打了一番萃琦,对上顾凉月快要收不住的白眼才没把所有护院都调过来。
“也是我有毛病,好端端的让他糟蹋这花园做什么,白白浪费这一大片好土地。”顾凉月扶着萃琦的手,有些艰难的绕着花园踱步。她身子有些过于重了,基本上完不成自己走路的目标,大多时候都是萃琦在她身边。
“这不正好展示了王爷对王妃的照顾嘛,那外头歌颂你们的话本子那么多,再多这一个又怎的,就当是给两位小世子积德攒名声了。”萃琦自动的忽略掉顾凉月话里的娇嗔,只挑拣些话来宽慰。最近王妃的脾气并不如何稳定。
“说到这个土,风岚宫里的那个小花园是怎么一回事?”顾凉月现在的消息渠道仍旧是萃琦在管理,但卿睿廷在的时候太多了,萃琦很多时候根本说不完整事件因果,她自己忘性又大,也就只有现在才刚刚想到这一出。
萃琦刚刚开口准备说什么,就看到管家快步走过来,给顾凉月行礼之后说云繁在外求见。这个时机也是巧妙。自她和卿睿廷说开之后,对方虽然没有明着限制云穆和她的来往,但双方一直都泾渭分明,这时候怎的突然来了。
顾凉月让管家把人带过来,自己踩过平整的石砖地来到园中的桌子边,萃琦给她铺了软枕,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人坐下。她抬头往屋檐边上扫一眼,锐利的眼眸暗下去两分,终究没说什么,静静的等待着。
云繁接管云家之后一直都是干练的形象,今天却有例外,她像是普通的京门女子一样穿着秋香色春兰暗纹长衫,下头是满地金马面,明艳但不庸俗,大气温婉,行礼坐卧也都规规矩矩,细声细气得让顾凉月满头无奈:“繁姐姐。”
“王妃折煞了,近日可还安康?民妇久不来探望,实在是不该。”云繁打量了一下周遭,然后盈盈屈膝,声音里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安宁,像是春天的第一道风,夏天的第一个西瓜一样温柔且及时。
“你我姐妹,莫要讲那么多虚礼,坐着说话吧。”顾凉月每次烦的就是这一点,她本身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但为了那些个耳目颜面的,一定要耐着性子走流程,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是。”云繁也没那么多说法,听令行事。两人坐下来闲扯了些家常,互相交换近况,得知顾凉月产期将近,她面上一喜,从怀里摸出两个信封来,“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这头一个是洛姐姐托我带的,后一个是她给你的。”
顾凉月初听得还没有反应过来,眨着大眼睛愣愣跟着云繁车轱辘:“她给我的?”她最近日间嗜睡,眼下也是刚起不久,又思虑着风岚宫那个不安宁的花圃,所以脑子还不大清醒。
一直站在身侧的萃琦倒是眼神一闪,在顾凉月伸手触碰之前拿过那两个信封,然后对着云繁和顾凉月不卑不亢的行礼:“启禀王妃,繁姑娘,王爷有令,凡是送到王妃面前的事物都需要检察,所以……”她迟疑着,等着顾凉月的命令。
顾凉月被这么一岔,倒是想起来这一茬,眼神示意云霜,带些询问的意思。云霜浅笑着摸摸眼角的青黛色云纹,沉默片刻之后还是点了头。东西都是见得人的,按照卿睿廷的性子检查一下也无可厚非。
萃琦也没有把东西递回,而是当着二人的面,退到五步之外,小心的拆开封口,从里面拿出四张春樱笺来。主仆二人都是一愣,看向云繁的眼神多少带了些计较。
云繁没有重点说这几张纸,反而提了风伊洛:“洛姐姐说她最近染了风寒,怕把病气过给你所以就没有同行,想到你最近该是难受得紧,所以写了张调理的方子,还有张注意事项,让王爷拿去给稳婆好生看看,到时候也有个照应。”
风伊洛的喜脉出得晚,所以预产期在秋天,但她一直都放不下顾凉月这个孪子,所以常常托信过来。这是阖府都知道的,没有必要瞒。且就算送来的方子有误也无妨,反正她的每一张方子都是御医监和风伊洛共同辩证的。
“洛姐姐染了风寒?萃琦你让人去药材库里找找治风寒的药材,等会给繁姐姐捎上。”顾凉月却是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风伊洛,本以为她在安心养胎,谁知竟是有了风寒,一时也有些担心。
“我知道了。”云繁敛眸点头,萃琦拿着纸张翻来覆去的检验过,感觉没什么问题之后递给顾凉月,然后召来丫鬟去找药材,自己仍旧乖顺的站在顾凉月身侧。
“剩下的那份,是阿陵给的。”他们现在都不会称呼顾陵歌的全名,问就是阿陵,统一对外的暗号,既是保护也是妥协。没办法的,对上顾陵歌,任是九五之尊都没办法的。
“她不是整天都逍遥快活着?如何想到给我写信了。”这么一提,顾凉月本来平稳的心绪有些不稳,她自己也没注意到语气里夹杂了多么浓厚的酸醋味。云霜和萃琦对视一眼,同步摇头。
“她近来安定下来了,才有机会给你写信,虽然看着都是杳无音讯,但毕竟还是记挂的。”云霜摸了摸顾凉月放在石桌上的手,有些浮肿,但总体还是暖和,并不枉费卿睿廷这么久的养护。
但凡世人所求,温饱为主,幸福次之,圆满再次之,而顾凉月三者兼有,是典型的胜利之人。所以顾陵歌甚少与她主动联络,也甚少与她有所交集。一则各人自有生活,何苦搅人圆满,一则,还是舍不得。
“也算她还有点良心。”顾凉月语气是嗔怪的,但双颊垂下的珍珠线却真情实感的表现出她内心纠缠。她如何不知道顾陵歌苦,但每每想到她所有的颠沛流离里都没有自己的参与,又如何高枕无忧?自始至终,她还是爱她的。
云霜眼看着顾凉月情绪要兜不住,赶忙握住她的手,抬头望进她的瞳孔,试图传递一点积极情愫:“她临走之前说过的,云穆和你,都是一家的。莫要伤怀,莫要感念,她不会想看到这样。”
顾凉月情绪上来觉得头昏,紧紧抓住云繁的手,大口呼吸着想要调整过来,萃琦也轻轻的给她拍背,折腾了好一会,总算是收回金豆豆,脸色也因为这一趟红润不少,和花园里的花儿们更加相称了。
“繁姐姐,我还能再见到她吗?”顾凉月垂着头,拿出丝绢擦干净手,珍之重之的把春樱笺折起来,她语气低沉,长长的睫毛挡住外露的情感。云繁一时没有说话,她只是沉默。
真相往往都是残忍的,尤其对一个孕妇而言。
“信,等晚上王爷回来了再看吧,不要一个人开。”云霜最终还是止了话头,准备离开,她蹲在顾凉月面前,灿烂的织金绸缎铺在地上,晃得人眼前朦胧一片。
她说,“月儿,她尊重了你的知情权,你也要试着尊重她的选择权。可能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但你我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我们从来都没有拗过她,所以你也不要拗着自己。始终,她是阿陵。”
顾凉月深吸一口气,把云繁扶起来,红红的鼻头看着有些滑稽,她对着云繁叹气,沉默良久也只说四个字“我知道了”。云繁从胸前的璎珞上拆下一朵金丝缠碧玺珍珠花,轻轻放在她手里,然后告退离开。
顾凉月坐在原地,突然让萃琦给她端一盘点心来。看到粉嫩的桃花饼堆得宝塔似的摆在面前,顾凉月展开了第一张远处来信。
“月儿见信好,久闻喜得子,故来相贺之,莫要嫌礼轻,句句都是情。”
“我日已见好,忧思莫伤怀,伤怀不可多,害心又害人。好了,我编不下去了,剩下的你将就着看看吧。”顾陵歌从来不是风花雪月的代表,所以顾凉月并不意外,甚至还能笑上两声。
“我没有生过崽,所以不清楚程序,但卿睿廷应该会顾你很好,所以我不忧心。唯有一点,就是你常思虑过重,所以我写信来给你做个解释。风岚宫的一切事务你都可以不用管,璃夏会打点,有问题你让萃琦去找她就行;云穆和云湖堂,如果你愿意他们就是娘家,不要想着我,你们本就是一体。若是将来皇庭动荡,或者受了欺负,就去找云繁,她在你就绝对不会有事。”
“我一生飘蓬,你惯是知道的,以前还有执念,想着如何无人常伴吾身,近来茅塞顿开,认为大多是没必要的,前路如何,毕竟也只我一人历经。你有佳人相伴,可莫要如我般易折易弯,左不过有他替你挡着。”
“近日服药,身体驽钝,但已有进益,故来告知,安心养子,万勿感念。蜀地吃食颇多,若来,定能顾你半月不重,该是好事。本欲托人寄送春樱斋糕点,畏山高路远,赏味不再,故而弃之,你权当已经吃过。”这是在调侃她是好吃鬼。
“最后一言,虽不顺耳,你且听着,牢记于心,莫要负我山水迢迢寄信之用意。”顾陵歌的字迹到这戛然而止,顾凉月刚刚就看到了最后一页,只有几个字,但她迟迟不敢翻过,总觉得顾陵歌又做了一回刽子手,杀了她的头。
“莫要爱我,莫要怀我,此生漫长,吾媦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