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鸿雁来书
湖月大下午的很胃疼。他到医馆本来是想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让伊墨跟着自己回陆府的,结果现在四个人僵硬在这药房里,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倾霜站在他旁边,抿着嘴唇也不说话话。之前手上带着的小盒子就摊在桌上,旁边是一个黑布蒙着的柜子。
“你说说你,让你回去又不回,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陆府苛待了你。”湖月不是个做说客的材料,他看着伊墨,脑子嗡嗡的疼。这人有时候就跟风伊洛一样油盐不进,搞得他什么都不好说。
“在这里会方便些。”伊墨站在柜台边,手上拿着称在调重量,秤盘上放着炮制的白术,面前放着一张药单子似乎是在抓药,并且对湖月的提议不以为意。他既然已经从陆府出来了,那就没有回去的道理,这不是赌气,是为了让双方都放心。
“这里煎药的纱布砂锅、专门的帮手疗法都有,又不怕熏到。”伊墨把白术放在牛皮纸上,转头拉开了胖大海的抽屉,“要是回了陆府,按照我们这个试验的法子,整个府邸都会被熏得跟药罐子似的,就没有必要。”
“话倒是这么说,但是……”湖月欲言又止,他本身的意思是三人要联手,自然是住在一起更方便。这药熬不熬,怎么熬虽然都有讲究,但毕竟不是现在要担心的故事,现在事从权宜,可是偏偏不能如愿。
“再者说了,你敢把青环放在府里吗?那一个个都是胆子小的,万一惊吓到了小姐可怎么整?”医馆主人是个东北人,当时在京都和伊墨遇上的时候相谈甚欢,因了这一层缘故,他现在才能跟自家人一样来去自如。
湖月知他心意已定,也就懒得再劝,开始谈正事,“那青环就放在你这,你姐姐的那部分残卷应该也在你手上了,等会你拿出来我们一起商量看看怎么弄。”有了残卷之后他们就似虎添翼一般——只要那东西让人看得懂。
“喏,就在这。”伊墨听完湖月的尾音,就把称往柜台上一丢,然后从怀里挖出一个卷轴来,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得人头昏。湖月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拉到自己面前,看着拼在一起之后仍旧还是有梅花花瓣一样大的空白,心里突然一沉。
这部残卷除了记载青环以外还写了些稀奇古怪的药材,但是他们目前都不怎么关心,两双眼睛直愣愣的都盯着上半部分。上面清楚的写了青环蛇应该如何炮制,如何入药,药性的相斥相合。
但是那个缺少的一坨还是让人在意。那上面写的是另外一种药,刚好就是之前倾霜提过的卧夕阳。但是只有一句话,“可治白骨,能已附蛆,不可……”后面的,刚好就是梅花印的地方。本来她们都觉得能用,但是被这句“不可”给吓到。
不可冒险,不可冒进,因为是顾陵歌。
“先把青环料理完了再说吧。”倾霜盯着卧夕阳三个字想了好一会,恨不得把它看出花来,但始终还是没敢肯定,只是道,“这卧夕阳应该是苗疆的东西,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联系人回去问一下。”
她一时想得出神,竟忘了自己是湖月的侍女。但好在伊墨并未怀疑,一点注意都没有分过来,只是径自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坐在桌前呷了一口茶,“行,等我分拣完这副药就仔细看看,尽量这几天里面把它弄出来。”
“嗯,我得要先和倾霜回去。”湖月和伊墨对视一眼,从双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信赖,他心里的石头掉下来,把茶水喝了个干净,准备离开,“府里只有她一个主子,她又惯是个不开腔的,万一有事准备不及就糟糕了。”
今天是个很普通的日子,但就是很莫名的只有顾陵歌一个人在府里,所以湖月想尽快往回赶。伊墨倒也没多说什么,大袖一挥就让他们赶紧回去。即使是现在,顾陵歌仍旧是多方势力围攻的对象,他也不想陷她于危机。
出了药房往外看,依然是黄昏时分。湖月站在前面,和倾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说着说着话题就偏到了奇怪的地方。倾霜问他,“你真的不是因为爱慕才留在顾陵歌身边的吗?”就她的观察来看,湖月有的时候实在是太过反常,令人不得不遐想。
“不是。”湖月顿了顿,等手腕上的小白蛇从小臂上游走下来,然后他看着沿街的店铺都在准备关门,青石板的路上行人稀薄,莫名有些凄清的味道,来自河边的风毫无预兆的吹过来,酒店廊下的青铜风铃沉闷的低吟,气氛有点肃杀。
毕竟这时候是清明时节,谁都是一副愁肠寸断的可怜样子。
“我觉得这是很矛盾的事情。”湖月有时候自己都无法解释,他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盘根错节好像榕树的气根,剪不断理还乱的,“我一边又觉得她可怜,但时她的性格又从来都不是需要人可怜的样子。”
“我想帮她,但我至今都没有找到对的方法。”湖月垂下眼眸,脚步也沉重起来。他们刚好正在走过一个阁楼,三角形的廊顶上蹲着一只麒麟,而廊檐下的阴影里,湖月走得沉重且缓慢,尚在天光里的倾霜裙角飘飞,深紫色的长衫宛如梦幻。
“但是你在尝试。”倾霜看着湖月,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个人可怜又可爱。她三两步走过去与他并肩,然后看似不经意的往他身边靠了一些,说了句像是宽慰又像是评价的话。湖月没有搭腔,只沉默着,好像喉头灌满了水银。
“因为你一直都在没有放弃的尝试,所以就算来不及也没关系。”临进门的时候,倾霜补了这么一句。虽然她说的并没有一点问题,但听在湖月的耳朵里就还是有些不得劲。但他没有说别的,只是答应了一声就让倾霜先休息,自己往顾陵歌院子那边去了。
倾霜站在门口看他的背影,一口气叹得九曲十八弯。
顾陵歌给自己的院子取了个名字,叫睡菊,很简单的原因是她实在太嗜睡了,从她在这个宅邸定居到现在,她就早起了一次,剩下的时间都是差不多睡到中午才爬起来,姗姗来迟的坐在桌子面前等着午饭,下午看会书,跟个浪荡子似的出府浪荡一圈然后回来继续睡觉。
所以这个名字非常的配她的生活习性,跟个猪似的。
“我今天去了医馆,伊墨说他在医馆会方便些,就不过来了。”湖月把脉枕放好,看着顾陵歌面前一大盘子的瓜子皮,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顾陵歌看他这样子却是觉得高兴,乐乐呵呵的又开始嗑瓜子。
“方便给我整药,送我早登极乐哇?”顾陵歌伸出修长光洁的右手,一抓就是一大把瓜子抓起来却又故意漏掉一大半,剩一小撮嘎嘣嘎嘣的啃,“要是我升天了,一定给佛祖求情,多给你们几十年福分。”
对于她开的这类生死玩笑,湖月已经见怪不怪。最开始可能还觉得她有违自己的医者仁心,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到了后来就懒得管了,反正说是这么说,让她配合的地方她可一点也没有偷工减料,所以他就当她是在自嘲。
“那敢情好,顺道多求点寿数。”湖月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开始用心切脉,顾陵歌也放下瓜子,双目精精神神的盯着……面前所剩无几的五香瓜子。“要是我们有了福分,却没命享用岂不是大哀一件?”
顾陵歌眉飞色舞的哼了一声,收回手继续抓瓜子。湖月也把脉枕收好,戏谑的样子也收好,然后开始正式道,“到今天我们就已经准备好所有需要的东西了。”那意思顾陵歌明白,就是说她要准备好被做试验了,而且这个过程应该不会轻松。
“接下来的疗程可能会枯燥,可能会凶险,甚至可能致命,所以我来问你。”湖月戛然而止,双目如鹰隼一样攫住顾陵歌的眼睛。顾陵歌从他水润的眸子里看到了小心翼翼和破釜沉舟,甚至还有孤注一掷。她知道不合时宜,但还是笑了笑。
湖月看着她轻松的神色,默默的叹口气。他未必就不知道顾陵歌早已准备完全,他只是在想,这个人至今,都很少为自己考虑。果不其然,当他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时,鼻头酸得好像大冬天吃柠檬。
“我是自愿而非强迫,所以不用抱歉甚至悲哀。”顾陵歌把放着瓜子的敞口盘子送到湖月面前,笑盈盈的样子让他梦回初次相遇的时候。那时候她没有这么悲哀的将来,他也没有面临这么艰难的选择。试或者死,他替他们俩都做了选择。
“我没有规定好的一生,所以一切都可以尝试。”顾陵歌右手又抓了一大把瓜子,把手掌撑得满满的,然后她缓缓地从指缝里漏下,听它们掉在瓷盘里宛如劫后余生的欢呼声响,她把手摊开放在湖月面前。
“很谢谢你这一直以来为我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