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山水断人肠
小镇。
顾陵歌虽然说是没有关系,但是在吃过药之后,切实真真的体会到了伊墨的奇怪。她身上不知为何,刚刚放下药碗就疼痛起来,好像有蚂蚁在身体里上蹿下跳一样,磨得她连抬手的能力都没有。
她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一双眼睛开始浮肿,且慢慢的混杂着青灰色,堆积在眼下,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这会子正是夜间,伊墨被医馆主人拉去讨论药学上的东西了,清河也和安言呆在客栈里不知道在做什么,也因为她自己事先打过的招呼,整个屋子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很努力的想要抑制脑子里那股昏昏沉沉的劲头,摸了摸身边,发现惯常带着的匕首因为换装的关系并不在身边,所以她只能对着自己还是尚好的左手手腕咬下去。牙齿不像刀尖,落在皮肤上是钝痛的,像是凌迟,辗转厮磨,就是不能早死。
等到伊墨终于和人讨论完,意犹未尽的走进来看顾陵歌状态的时候,她已经是满手的牙印了,连带着手腕,就没有一块看得过去的地方,青青紫紫的,活像从酷刑场走了一遭。
“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没叫我过来呢?”伊墨被她的神色惊吓到,赶忙走过来给她诊脉。刚刚摸到脉门,他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然后赶紧让小厮拿了银针包来扎针放血。黑红色的血让伊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顾陵歌看他来了,心里多少放心了些,虚弱的吊着口气道:“刚有个叫青碧的丫鬟来给我送药,喝完就觉得不对劲,然后撑了下,你就来了。”她就是为了让伊墨看到她的样子才一直都不肯睡过去,一边还在努力运功,希望游走的内力能够稍微压制住那些阴暗的冲动和念头。如果伊墨再晚一点,她就真的要睡过去了,迷迷糊糊的,她现下已经连人都看不大清楚了。
“你身上带了匕首吧,给我。”顾陵歌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说话也越加慢吞吞的,但她还是一字一顿的说完。伊墨想起了琉璃庄每个人都会发到的匕首,拿出来递给了顾陵歌。他看着她连抬起来都无力的手摩挲柄上那朵六瓣莲,心里一阵心酸。
“来,把这个嚼碎了吞下去,然后闭上眼睛睡一觉,我一定会查出来这件事的。”伊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然后反手就给顾陵歌喂了一颗,看着她慢慢的闭上眼睛,手里虚握着匕首,沉沉睡去。
伊墨让了清河过来,两人看着躺在床上,被子都没隆起个弧度的样子,心里都是一沉。这个地方是伊墨确认过的,照例说不会有问题,现在这样,只能说这药不对。在禀明了医馆主人,然后把从抓药到端碗这一路上涉及到的人都给集了起来。
但挨个审问了之后,一无所获。这些人个个都是家生子,没有干这种事的动机也就罢了,就算有,他们也没抓到一丝把柄。毕竟是人家的仆从,自己又还欠着人情,所以并没有太落人面子,只能敲打敲打了事。
“这药是垂零。”等到所有人都离开,院子里只有他们三人的时候,伊墨才对清河说道。顾陵歌确实是中毒,但这个毒,来得太蹊跷了。“是种急性毒药,但是这玩意不致命。也就是说,这东西虽然能让人看起来像是中毒已深的样子,但实际上,这东西只是个短期药,可能会对精神有影响,但却不会于身子有碍。而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第一次有人用的时候就被人识破,功败垂成,所以叫垂零。”
而这也是伊墨选择息事宁人的原因,毕竟顾陵歌,没有什么大事,而为什么有人投毒,又是为什么会选这样的毒,伊墨并没有头绪。清河明白这件事安言必定是知情的,但因为伊墨在,所以也没有声明,只是提了出去住的建议。
“也好,我这两日就让小厮出去查探下有没有空院子卖,等有了我们就搬过去,也省得在这折腾。”伊墨这两日本身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因为医馆主人的盛情挽留,一直觉得却而不恭,但现在出了这件事,那搬出去就是势在必行。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我之前已经看中了一套,你看看,如果可以的话,随时往里面搬就行。”清河听伊墨也有这个想法,顺手就拿出了之前和安言一起看中的院子来,他已经付了定金,只要伊墨也同意,那其他的就不是问题。
那是个二进二出的院子,有主院也有东西两个厢房,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后院,就他们三人的话足够了。伊墨看完,也觉得好,这事便也就定下了。
第二日,清河先扶着虚弱的顾陵歌去那个院子,留下伊墨和医馆主人好好地道别。医馆主本身是个热情好客且正直耿介的,出了那件事也不好留伊墨,只说了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只需知会一声。伊墨也觉得叨扰,领了情谊,但始终还是没有说自己的下一个落脚地。
因为这整件事实在是太可疑了,不管他相不相信医馆主,他们的下落都不能落到别人嘴里。毕竟现在他们还拖着顾陵歌这个病号,守不住她的风险,没人担当得起。
等伊墨到新房子里来的时候,除了已经安顿好的顾陵歌,清河,竟还多了个人。清河说他是顾陵歌的旧友,伊墨没见过,所以面上和和气气,心里还是留了心眼。而这个旧友,正是安言。他说了要跟着顾陵歌走一程,他不说什么时候走,就没人问他,这种逐客令没有意义。
第一天的午饭是教的酒楼送来的。在座四人,愣是没一个下得厨房的,说起来也是令人唏嘘。等午饭终于解决,顾陵歌不想窝在床上了,便让清河搀扶着她去后院转转。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后院比一般人家的后院要破败些,虽然没到杂草丛生的地步,但还是给人一种凄凉的错觉。
下午的时候,安言领了一票人进来,莺莺燕燕呜呜喳喳的,听得顾陵歌头都大了。她想起刚刚进风岚宫的时候,璃夏带着一大帮子人,呼啦啦的跪在自己面前,还给她吓了一跳。但那个时候有璃夏操持,她几乎从来没管过这堆人,现在她也不想管,反正安言这个人爱干净得很,这些人他总会收拾得服服帖帖。
说到璃夏,顾陵歌突然想起来宫里有一扇她很喜欢的云母屏风,上面特意修绣了百鸟朝凤的图纹,甚至小如翠鸟都是栩栩如生,让她一度想到了自由的味道。那个宫里的一切都如梦似幻,一点也不真实。就好像那个一直在她耳边,吵着说喜欢她的那个男人。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对她那么肆无忌惮毫不设防。
有的时候她会想,是不是因为顾淮的原因,使得她对一切的爱情都失去了敏感度。不管谁对她再好,她都很少会往暧昧的那个方向想。因为顾淮和佩瑶,她始终都觉得爱情太奢侈,如果不是卿睿凡一直喋喋不休的追求,说些让人心里怦怦跳还挺愿意继续听的话,她心里的石头应该永远都压在身上。
卿睿凡一开始的好感来得过于莫名其妙,即使是从现在的顾陵歌看来,那个人虽然落魄,但一向很少对人低头,所以他的行为就显得尤为可疑。但这世界上,谁又不喜欢甜言蜜语呢?特别是像她这样从小就在黄连罐子里溺得晕晕乎乎的人,又如何可能不软化呢?
正胡思乱想着,清河带了一个人走到她面前。顾陵歌一看那人的面相,眼珠子转了转,但没有让清河走。她指了指面前这个粗布衣裳,面容干净的女人,一点也不像是庄户家的孩子。“这是谁?陈露送来的?”
陈露,是他们商量过了之后给安言安上的身份。他是个曾经被顾陵歌救过的富商之子,因为憧憬顾陵歌的潇洒身份,所以才会同行。这样不会显得过于亲近,也不见得疏远,同时还能够解决他们这一路上的花销,合情合理。
“嗯,说的是小姐身边总得有个人照顾着,属下几个都是男人,平时会不方便。”清河目不斜视,站在顾陵歌背后声音清冽。
“陈露是从哪里找的人,可靠么?”顾陵歌的脸色还是苍白的,即使是歇了一晚上,她眼睛下的青灰色仍旧有,垂零带来的影响比伊墨说的要小,但是顾陵歌承受起来还是有些吃力。对现在的她来说,任何些微的痛苦都会放大成难以忍受。
“虽然是去牙行找的,但陈露说他都打点好了,所以没有问题。”不只是清河,安言自己也不是个会让人无缘无故进来的性子,所以只要他说好,那应该就没问题。
“那行吧,你先去一趟厨房,跟厨娘说我晚饭想喝皮蛋粥。”清河不疑有他,点头出去了。
顾陵歌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女人,叹口气,声音里有自己都不知道的疲倦:“好久不见,箬鹃。”